火星眺望科普中国-科普文创 2020-11-02 作者:常鑫垚 |
“本船将在两日内降落,完毕。”
“收到。”
李长龙关掉通讯器,从靠椅中爬起来。
基地负责人和运输船直接进行联络的情况极为罕见,将所有琐事都推给已经为“负责”之名揽下庞大工作量的人实为不妥,因此会设置专门的对接人协助运输飞船降落并统计收集物资。当然,此次例外。
李长龙长叹一口气,雾气短瞬地遮挡了他的视线,宇航服的通风装置很快帮他扫清障碍。他站在灰白的圆顶房间里,放置在中央的电脑冷冷蜂鸣,孤独感又一次滑过,引导他徒劳地看向终日紧闭的卷帘门。其他人在基地里各司其职,尽管名义上他是这里的老大,但他觉得这里所有人都一样在干着苦工罢了。
他转过身子,望向另一面灰白的墙。办公桌上不计其数的按钮中,藏着一个调高此面墙透明度的选项,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也许初见之时他还会因广袤无垠的荒芜而心生感慨,可如今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外面是什么样子——沙子、沙子、沙子,通红如锈,与天齐色,淹没万物。
李长龙在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久到这些沙子磨灭了他的激情,刮出潜藏的恐惧和焦虑。于是他把自己封在宇航服里,拒绝再次从这具牢笼里跳出来,哪怕宇航服在基地里根本毫无作用。他知道自己疯了,可任谁在重压之下不会出点问题呢?地球上已经俯仰皆是,火星上难道不会变本加厉吗?
他越想越难受,决定走出房间转转。
“老大。”沙哑的声音简短地从刚打开的门缝中挤出来,叫住了李长龙。
“王师傅。”李长龙回应道,他看了一眼对方露出的裤脚,凭声音判断出来者,“您有什么事吗?”
“这是后勤统计,我替小张送过来。”他将文件通过半开的门递向李长龙。
李长龙无言地接下,这份文件他打算稍后再看,随后他犹疑了一下,立刻转身朝办公桌走去。
“除此之外,我还有事情要报告。”王师傅的鞋底踩得地板咔咔作响,“是关于这次补给运输的问题。”
李长龙中断了将文件放在桌上的动作,震惊地旋身看向王师傅,桌角剐蹭得宇航服窸窸窣窣:“你怎么知道的?”
“那艘船离地面很近,肉眼就能看见。”王平静地回答,对李的反应视若无睹。
“你违规离开基地了?”
“我的工作是照顾外面的太阳能田。”王师傅表现出些许不耐烦。
“哦对,对……”李长龙挠挠面罩掩饰尴尬。在他所有的“手下”里,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负责维护和建设基地外面连绵成片的太阳能发电田的王师傅,在他眼里,这个王师傅太过敏锐,敏锐而强悍。尽管头发花白,面部依旧棱角分明,双目炯炯,侵略性十足。
更让李长龙担心的,是此人的身份,地球上怎么裁定的来着?——共产暴徒,一个四十年前反企业运动的参加者,想必蕴含十足的危险性。
“它怎么了?”李长龙重新打起精神。
“太小了。”王师傅架起胳膊,若有所思地说,肌肉线条在他紧绷的制服下展露无遗,“完全不够,咱们基地的人那么多,这么一艘小船根本满足不了需求。”
“又不是就这一回补给。”李长龙嗤笑一声。
“我恐怕这就是最后一次补给。”王师傅忧虑的双眼迎上李的面罩。
“够了!”负责人厉声呵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东西!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现在这里是我在负责。如果你再做出这种揣测企业经营战略的阴谋论,就等着回地球上的仲裁所吧!”
王紧绷着身体,怒目而视,李长龙也不示弱,他得想起自己是这里的老大,而不是徒有虚名。
岩石般冰冷的沉默持续了一阵,王师傅长吁一口气,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李长龙满意地看着他雄壮的背影消失在卷帘门后,重新瘫回座椅,开始翻阅后勤报告。
需求,每个人都有需求。李长龙看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红色数字,烦躁的情绪越发高涨。过去一年间,地球给的支援越来越少,火星基地的维护本就捉襟见肘,而向地球源源不断地输送化肥制品则是给本就脆弱的收支平衡砸下重重一锤。
如果董事会愿意稍等他一会,先让基地昼夜不停的火星土精练机器停工一阵子,回复些基地的能量贮存和氮磷钾资源,他说不定可以扭转火星化肥基地奔向崩溃的颓势,重新建立起良性的资源循环。但可惜,他的意图传达不到董事会,大厦太高,火星太远,李长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项目负责人,连部门经理那一关都过不去的工头。
更可气的是,他不得不和一些派遣工共事。那些连合同都没有的企业外职工,一个比一个不服管教,尤其是那个看太阳能板的王师傅,今天居然想跑到他的办公室来兴师问罪,简直胆大包天!不过有一点那个姓王的倒是说对了,现在这艘船的确是市场部计划中的最后一次补给,而这个消息居然是三天前从补给船上来的。
但既然这是最后一艘补给船,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项目快要结束了吧?
他打开电脑上的备忘录,本次地球年内三次标准化肥运输要求赫然在目。李长龙粗略估算一番,歇斯底里地将椅子摔到墙边。
“这根本就不可能。”他背着手,愤愤而行,“三船化肥,至少应该有三船标准补给过来。不然机器都没法开动,人都没吃的!”
他踢了一脚墙壁,借力返回桌旁,按下呼叫器:“小张,来我这里一趟。”
少顷,卷帘门打开了,走进来一名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他带着金属边眼镜,一见李长龙就绽出青涩的笑颜。
“李总,您叫我?”小张站在桌前,恭敬地倾了下身体。
“我看了你的报告。”李长龙看着面前对他恭敬有加的下属,顿时觉得火气下去一半,受过教育正式职工就是比罪犯好得多,“我们好像有很多赤字。”
“额,对的李总。”他推推眼镜,“您有什么指示?”
李长龙长叹一声,透过雾气看着小张,摊手说到:“我们今年还有三船货要运。你帮我算一下,凭现在的状况,怎么才能完成。”
小张突然窘迫万分,导致他那张笑脸滑稽地扭曲在一起:“李总,根据我的测算,我们是没办法完成这项任务的,按照目前的资源……”
“我没问你能不能完成,我是问你怎么完成。”李长龙面露愠色。
“是的,好的,没问题,李总。”小张语无伦次,额头浸汗,“请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再去计算一下。”
“快去吧。”李长龙挥挥手,转身去找椅子。
他再次在电脑前坐定,细细思索究竟是什么让他来到这个死亡之地。他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沾泥带土的碎片,那时步入中年的他正为一间房子发愁,微薄的薪水让他在余生都背负上了数不清的贷款,而晋升却遥遥无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还完房贷,拿到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不是最终付出了巨额的沉没成本后,将之还给银行。
是了,那天,经理过来告诉他,有一项报酬丰厚的重大任务要交付于人,然后自己不假思索地接受了……
结果是自己不得不与一群逆反的问题员工共事,这群人不守规章、蔑视领导,把公司形容成世界之恶的集合体,或明或暗地予以反对。这群暴徒!难道他们没有意识到没了公司自己都活不过下个礼拜吗?
李长龙越发烦闷,埋怨自己太过草率,没有仔细打听就匆忙上任,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他有没有资格提问还值得商榷。
他用力地叹气,期望驱散这些不快。他来这里已经十几个年头了,还差一点就能攒够为自己安置的资金,他决定干完这一回,立刻申请回到原来的岗位,回到按部就班的十四小时工作制中,然后平静且安心地买下那间二十平米的公寓,成为一名体面的中产阶级。
想到这,他不由得微笑起来。
电脑提示音把他从自我陶醉中拽离,任务栏上邮件的图标来回闪烁。李长龙白了它一眼,运输船每天没完没了地报告,告诉地面这艘船一切安好。要是一切安好,就不要汇报了!他愤愤地想。
这时,桌上的通讯器响了,小张在叫门。
李长龙跳过寒暄,对来者点点头:“有结论了吗?”
“额,是的,李总。”后勤管理谄媚地笑着,“是这样的,我们的机器每天都收集筛选二十吨左右的深层火星土,汲出里面的氮磷钾元素,混合进含碳量较高的土里,当做肥料输送给地球。”他一推眼睛,“所以我们可以用些没那么高质量的土,抬高产量……”
“放肆!”李长龙拍案而起,“你想教唆我欺骗公司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对质量的要求举世闻名?你这样败坏公司名声的企图,我身为项目负责人绝不允许!给我另想方法,否则就按公司规章办你!”
“是是是……”一时间,小张噤若寒蝉,连忙解释,“李总,我也是严格恪守规章制度的合格员工,自然是知道您对公司精神的贯彻有多么彻底。只是我书堆里泡得多了,不自觉地就想列出所有可能性,忘了筛选,请您见谅。”
李长龙冷哼一声,重新坐下,他可不想在工作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你这样在公司里可不好混,别怪我说你,以后得好好改改这毛病。”
小张连声称是,又换上谄媚的表情,继续说明:“基地的制造流水线一直非常消耗资源,我观察了一下,机器设备在启动的时候会消耗大量能源。据我计算,假如机器停止运作一小时再启动,从停机到启动这段时间消耗的能源,比不停机连续运行高了大约百分之五十。而流水线每五天就会停止运行两个小时,假如不停机,并且将这部分额外的能源重新输送到机器,产出还会提高相当一部分。”
李长龙认同地点点头,但他又疑惑:“停机?机器难道不是昼夜不间断运行的吗?”
“我也不清楚,李总,可能跟操作员有关。”
“好吧,还有吗?”
“有的,有的。”小张抓抓头,连忙应答,“光凭多的这点时间,还是够不到今年的目标。”他掏出记事本,开始翻看,“我摘下了和净产出直接相关的赤字数据,您看,支出最多的依次是食物供给,碳氧循环和交换损失。”
李长龙没有表示,小张只好继续:“食物和呼吸这两大硬性需求实在是难以变动,但是我个人觉得可以减少出门频率,或者降低出行时间,这样就可以解放一些资源存储准备,补充任务目标的需求。”
“能省下来多少?”
“额,按照当前的产能,大约可以提升百分之一。”
“才百分之一?”李长龙就差怒吼了。
“高达百分之一。”小张嘀咕道。
但李长龙显然没有听见,他继续逼问:“还有吗?”
“还有一些诸如照明、取暖、种植等方面的能源支出,但都很难动手。”小张吞了吞口水,“李总,我们的资源实在是难以支撑生产这么多的肥料,需要请求一下地球的支援。”
“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李长龙没好气地赶走他。
李长龙再次被留在他的圆顶办公室内,重新面对起遮天蔽日的灰暗墙壁。已经没有什么来自地球的支援了,只有一艘小得可怜的补给船,还有它后面拖行的货厢。他捡起后勤报告,看了又看,只觉得自己离美好生活渐渐远去。
那些红色的数字,好像从自己身体里吸出来的血,浸染了李长龙的未来,毁坏了他努力跨越阶级的理想。
他越想越难受,似乎已经无法呼吸,大口大口地向面罩上吐出雾气,原本合身的宇航服突然刺痒万分,李长龙张牙舞爪地撕扯身上这件灰白色制服,将满身力气发泄到高韧性的纳米材料上。数次毁坏牢笼的尝试无果,他越发愤怒,狂怒地握拳砸向桌面。
“老子现在和流放状态有什么区别?”他大声斥责着虚无,“我明明是严格遵守制度的合格员工,准点报道,按时下班,踊跃接受加班安排,不求额外回报,为什么我要和这群违抗公司的暴徒在一起,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活?”
“看看我这有什么,一堆红石头,一成不变的灰色,一台破电脑,一个烂控制台,还有数不清的文件!等下,控制台……”
李长龙猛然从歇斯底里的自暴自弃中惊醒,立刻扑向桌面上琳琅满目的按钮堆。仿佛遇到了突如其来的惊喜,他开始细致地梳理这个蒙尘的控制台,这堆部件已经太久没有发挥用处了,自从基地投产一年内耗费全基地人力精准地设定好基地各种参数后,控制台就沦为了这名负责人桌上无趣的装饰品,只有呼叫和调整室内光线的按钮还在兢兢业业地服务之。
但时过境迁。彼时公司还会稳定地向基地运送物资,然后基地会以等量的肥料回馈,两者在地球和火星之间巧妙维持着资源平衡,可如今,地球给的太少,索取的太多,火星基地开采转化效率太低,这种平衡正在步向崩溃。
但是,他可是该项目的负责人,企业最勤恳的员工,得到部门肯定的未来成功者。因此掌控控制台,手握大权也是理所应当吧?李长龙不免笑出声。
李长龙和没有编制的派遣工不一样,他可是无比恪尽职守的,也无比忠于梦想的,这点困难对他而言根本无足挂齿。
随后,他开始拧动旋钮。
李长龙缓慢而坚定地施展他失而复得的权力。房间的灯光黯淡下来,通风口的噪音渐弱,令人心安的轰鸣开始震颤脚下的地板。他微笑着,感受宇航服贴身材料的柔软带给自己的舒适。直到这个地球年底,他会因食物摄入不足而减少一些体重,因氧气供应不足而思维迟缓。尽管他不知道这样是否足够完成任务,但他会尽他所能,倾基地所有,完成公司下达的指标,毕竟,李长龙可是公司少有的合格员工。
“减少的资源损耗可以补充货物和提高产出效率。”他自言自语,“但机器会停产……”
说罢,他立刻按下通讯按钮,转接维修处。
“叫管事的听电话。”李长龙毫不客气。
“我就是,请问有何指示?”对面传来硬朗的女声。
“从今往后,机器上再也不准停工。完毕。”指令下达后,他立刻关掉通讯。
随即,电脑屏幕右下角开始探出提示窗口,上面显示维修处正在请求通话。李长龙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口一闪一灭,对其上“拒绝”或“接受”按钮不为所动。他知道机修工想干什么,但这群派遣工是没有资格同他这名正式职工辩论的,李长龙才是这里公司地位最高的人,他当然有权利将这群暴徒的要求挂起,不予理睬。他早该这么做了,把他们看成合作伙伴在过去确实为他省下不少麻烦,但他的仁慈已经耗尽,公司的利益才享有最高优先权。李长龙陶醉在为公司所承认的劳动的快乐里,不自觉地哼起歌。
他觉得自己离跨越阶级只差一步之遥,自己的手仿佛已经摸到了二十平米公寓的钥匙柄。
就在这时,他瞟到了电脑屏幕上奇怪的变化,原先机修工的通话请求被覆盖掉,取而代之的是李长龙从未收到过的请求。提示窗口的标题也没有写明此通话请求来自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不明所以的乱码。
李长龙犹豫了一下,点下接受。
“您好,尊敬的寰宇集团火星基地负责人。”对方操着略微蹩脚的中文,礼貌地问好。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李长龙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充斥着繁文缛节的故土。
“我是卢卡申科贸易矿业集团的火星基地联络员,现我代表基地向您问好。”对方顿了一下,“我方希望能够与贵基地达成达成合作关系,帮助我们在火星上继续发展。”
“你们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李长龙狐疑地问。
“我方并未受到公司的指示,这是出于对现状的评估做出的自发性行动,我们相信,各个火星基地之间的团结协作才是将来的出路。”
“那么,你们想让我干什么?”对方真诚的提议并未打动李长龙,他深谙利益交换的话术,光凭这种地球上的常规把戏远远不足。
“贵基地产出的一些肥料就好,作为交换……”
“够了!”李长龙立刻出声打断,“我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公司的指示,这种私下的交易完全有悖于员工守则,下不为例,否则你们就在仲裁所里等着劳动仲裁的审判吧!”
他粗暴地挂断通讯,完全不理会那头焦急的解释。
这都什么事?李长龙暗自愤恨。先是供应不足的物资,然后是不肯就范的劳力,现在别的公司的人也想过来横插一脚,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是公司,是规章!公司给了我们吃穿,给了我们住所,给了我们珍贵的工作机会,可是这群无耻的流放犯,竟然直到这时还执迷不悟,破坏规则。
李长龙冷哼一声,立刻准备撰写邮件。他要把他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上级,包括所有这些不听话的派遣工,私自交易的外公司职员——保不齐是受了公司竞争对手的指使,最后他还要写下自己是如何克服艰难险阻,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公司对他一定会很满意,到时候,自己的申请一定会更容易通过。他已经等不及离开这片鬼地方,冲向自己的公寓楼了。
李长龙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包装一份完美的报告,他对文字的使用并不熟稔,这也不怪他,都是他自己的祖辈父辈不够努力,让他只能在专门培养普通员工的学校里念完十二年先期培训的书。
所以他一定会更加努力,就像教科书上写的地球五大公司创始人那样,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想到这里,李长龙已经决意额外申请每日十八小时工作制了。
就在他埋头打字,幻想着美好生活的时候,门旁的通话器响了。
说话的人是王师傅,他似乎十分恼火:“姓李的!开门!”
李长龙也被惹恼了,他摁下通话器按钮,直接质问:“你想干什么?没别的事就回去工作!”
“是不是你把水电还有氧气供应给停了?”王师傅已经被彻底激怒,他回吼道。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不想完成指标了?给我回去干活!”李长龙声音逐渐拔高。
“干个屁活!”王师傅完全不理他的命令,“没水没电,连呼吸都没有,怎么干活?”
“这是完成公司指标的必需,都得给我忍着!我也没有那么多氧气食物。我命令你,立刻回到岗位上!”
“食物?你小子还把食物配给给关了?”王师傅难以置信,又惊又怒。
“关什么关?我警告你,你这是污蔑上级!还是说你想让我送你去仲裁所?”李长龙狠狠威胁。
“哼哼。”出乎李长龙意料,王师傅既没有被进一步激怒,也没有被那三个字所吓倒,反而冷冷哼笑,“穿着宇航服坐在封闭大办公室的你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关掉’,你办公室的供应系统很大程度上脱离基地内循环。换句话说,你那破监狱得到的资源远比基地其它工人高。”
“那又如何?不完成指标,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李长龙十分不屑,“别忘了,在这里,我可是唯二的正式职工。等公司问责的时候,你们觉得你们这些作奸犯科的流放犯能躲得过去吗?”
“去你的公司吧!井底之蛙。”王师傅威胁道,“如果你不开门,那我们就破门而入!”
“你敢!还想造反不成?”共产暴徒,真是共产暴徒,李长龙快要气懵了。
“我以前觉得你还算站在我们这边的,不知道你究竟想坚持什么。”王师傅语气听起来反而十分无奈,“看在十几年共事的交情上,恢复供应,打开房间门。这样我们可以不把你送去法庭审判。”
“法庭?哈!”李长龙乐不可支,“地球政府能管得到我们公司?能管得到寰宇集团?你知不知道公司早就买下了治外法权,在公司内部,只有五大集团联合监管的仲裁所才有效力,法院他算什么东西?”
对方沉默了一会,听着李长龙歇斯底里的嘲笑。
“你不知道?”王师傅犹豫着开口了。
“知道什么?”李长龙戏谑地说。
“所谓公司已经没了,地球上发生了起义,工人打垮了企业的治安军队,推翻了他们的统治?”
“你说什么?”李长龙止住笑容,严肃地反问。
“公司没了。”王师傅平静作答。
“放屁!反企业分子!你想凭这种谎话骗我出去,你们好夺取控制台对不对?”李长龙恶狠狠驳斥。
“天哪。”王师傅的不耐烦渐渐超过无奈,他压低声音,急迫地低吼,“听我的兄弟,你这样我也保不了你。公司一倒你就干这出,大多数人都以为你是反革命分子。但我还相信你,所以别再这么偏执了。你就不能看一眼新闻,或者联络一下地球吗?再不济,问问别的基地也可以,他们正在筹备促成五个基地的联合呢!”
“你等会。”李长龙挂断通讯。
他坐在椅子上,胸膛剧烈起伏,他不认为公司会没掉,要是没了这些企业,人们该如何养活自己呢?不,李长龙想,他们一定是在说谎。但他又突然想起刚刚来自其它基地的通话请求,内心的不安陡然升腾,捏紧了他的喉咙。
随后,他颤抖着关掉正在编辑的邮件,眼神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游移。他内心的支柱剧烈震动,震到李长龙意识四散流离。
不知怎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点开了“未读邮件”,被无意义的报告邮件塞满的界面内,他发觉有一封邮件的标题与众不同。那写着刺眼的“账单”二字。李长龙立刻就点开了它,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债务是绝对的危险。
这封邮件的开头很简短。在“因公司经营不善……破产清算……”这两句前无仅有的话,其后跟了些例行公文,接着就是长长的账单,项目则是自从李长龙来到火星基地后每一次补给的开销。当然,付款人是李长龙,收款人——他强忍着晕眩感努力认清那几个清晰的大字——寰宇集团。
王师傅此时正在紧闭的卷帘门外维持秩序,但沸腾的人群已经开始显现失控的迹象。他完全不能理解已经失去枷锁的负责人为什么还要同人们站在相反的一侧,尽管如此,王师傅还是相信门里面的人只是因为信息差而做出的误判。
就在王师傅穿着向来不太合身的宇航服焦急地高举双手,满头大汗地嘶喊着压制愤怒的人群的时候,空气突然沉静了下来。他转过头,发现李长龙就在身后。
王师傅咳了两声,对他摆摆手:“所以?”
没有得到回应,李长龙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双目无神地走出门口,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嘴里只念叨着一句话:“没了,都没了。”
是的,都没了。公司始终就没有给李长龙开过一分钱工资,现在他甚至连工作都失去了。没有了公司,也就没有了工作,李长龙知道接下来所有的人类都将被饿死——就像教科书上说的那样。
他就这样在众人的目视下走过了一整个基地,走出大门,走进漫天红沙。然后把自己从牢笼中解放,淹没在红色的世界里。
责任编辑:科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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