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病毒,人类不光要解决“卡脖子”问题,还要解决“卡脑子”问题科普中国-我是科学家 2020-11-06 |
新冠、禽流感、萨斯、莫斯、寨卡……每当病毒肆虐、出现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现场就有高福和同事的身影。作为病原微生物与免疫学专家和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高福认为,科研、管理和现场工作相辅相成,能帮助他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明确症结,进而寻求解决方案——但人们保持健康更需要创新、创业和创造的协同。
2019年12月21日,“我是科学家”2019年度盛典现场,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研究员高福带来演讲:《创新创业创造:我们一起来征服病毒》。
以下为高福演讲实录:
大家好,我是高福,来自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我的名字叫高福,首先祝大家高福高寿,福星高照。高福高寿,咱就谈谈健康。
怎么才能健康?
要靠“三创”。
“三创”都是啥?
比如,今天我们这儿(中国科技馆)有个很高的楼,重新翻修一下,叫什么?创新。
盖个新楼,拔地而起的新楼,叫什么?创造。
创新也好,创造也好,我们最后要把这件事情做好,靠的是创业。
所以,“三创”就是创新(Innovation)、创业(Entrepreneurship)和创造(Creation)。
创新,非常清晰,目标导向。创造,则是问题导向——首先在生活中观察到一个现象,刨根问底发现了问题,再去解决问题,这就是创造。我们社会有需求,鼓励创业,所以创业是需求导向。
那么,人类如何用创新、创业和创造发现病毒,并发展出与病毒相关的疫苗产业呢?
创新、创造的基础是科学,科学是希腊语、拉丁语等各种语言记录下的知识。科学让我们求异,去找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一旦知道了,就转化成技术了;技术则是利用现有事物和现有知识去形成新事物。
我们往往把科学和技术对等。在咱们汉语里面,老说“科技”“科技创新”——其实,科学和技术有非常不同的地方。
打个比方,奥迪、奥拓看着特像。奥迪是当时福特汽车公司根据流线型科学背景设计的,相当于科学;奥拓是后来向奥迪学习的,相当于技术。
我个人的理解是:科学求异,技术求同。
我们认知病毒的过程也是这样——人类在漫长的生活过程中发现了天花(现象),认识了天花病毒(科学),进而开发了疫苗(技术)。所以今天不管老少,身上几乎没有天花引起的麻子了。
我们的老祖宗看到了天花,也从实践中开发了一个方法:拿竹管子(这时已经有消毒保护自己的意识了)去取天花病人的痂,吹给没有得天花的人,让他得到免疫——可惜,我们没有把这个“吹天花痂”的方法刨根问底,没去把它变成科学,更没变成实用技术。
与此同时,英国人也看到了天花。英国乡村医生詹纳(Edward Jenner)在行医时发现了一个现象:挤奶工特别不容易得天花。但他没有用人的结痂去做免疫,而是从奶牛的结痂入手发现了牛痘病毒。
天花病毒和牛痘病毒虽然不同,但它们俩是亲戚,关系极为密切。由此他认为,可以用牛痘给小孩子种痘来预防天花。
詹纳为幼童接种疫苗 | E Hamman绘图,C. Manigaud着色,Wikimedia Commons / CC BY-SA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3.0)
随着技术发展,世界卫生组织在1980年宣布天花从地球上消灭了。
大家去四川都要去看看濒危物种大熊猫。可能大家也听说过,毛里求斯曾经有渡渡鸟,澳大利亚曾经有袋狼,它们都是由于人类不经意间的行为灭绝了——而天花病毒,是人类有意识、有组织、精心设计消灭的。
“天花疫苗”的故事给我们许多启发:科学的源泉在哪儿?
在“实践”,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个过程很重要。
在我们的文化里,往往发现了问题也解决了问题,却没有去思考中间过程,也因此错失了免疫学理论的发现。
大家知道,2018年的诺贝尔奖授给了James P. Allision和Tasuku Honjo两人(图左),他们发现了治疗癌症的PD-1抗体。右图是Allision治好的一个病人,她得了白血病,一步一步治疗,到现在活得很好。
整个免疫学从种痘开始,现在已经发展到肿瘤治疗了。
早先,大家都是草药——不仅是我们,西方也有草药,出去转一圈挖点草回来。刚才李丁和董建春说他们脑子差点,按照经典的草药方法就得吃核桃。为什么?核桃跟大脑结构特像,吃啥补啥。红枣,红的,这个人脸黄黄的或者白白的,估计是缺血,那就吃两颗红枣吧。早先的科学都是这样。
演讲嘉宾高福:《创新创业创造:我们一起来征服病毒》 | 拍摄:VPhoto
后来,西方出现了化学家,化学家发现了化学药,接着一步步变成了我这行的生物药(抗体),糖尿病人要打的胰岛素蛋白就是生物药。一直到现在,已经发展成细胞药了。
草药-化学药-生物药-细胞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背后是什么?
背后是科学。
创新、创造、创业一定是以“科学”为基础对科学规律的认识。只有揭示了科学规律,我们才能开展science-based therapy(科学疗法)或者science-based what theory you want to call it (随你叫什么的科学理论),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
纵观整个医学发展,早些时候,人们对疾病的病因都一知半解,不光是我们中国。医学最开始起步的时候都是这样,西方叫“四体液学说”,人类观察到现象但没去刨根问底,没去发现现象背后的科学基础。
所以我想跟大家讲,一定要有科学的精神。现在的医学叫“科学医学”,医学是科学,医学更是技术,以科学为基础的医学使得我们由观察发展到疫苗免疫。疫苗免疫最基本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希望通过疫苗让免疫系统看一看没见过的东西,帮助它识别,最后激发免疫。
到了今天,人类认识事物可以拿非常精妙的镜片观察。之前丘成桐老师给大家看了望远镜看到的黑洞和宇宙,我讲的都是显微镜看的东西。
我们为什么有这么多新发病毒感染人呢?一会SARS,一会MERS,一会埃博拉,这么多病毒的出现都和大的生态环境关系极为密切。
上图是埃博拉的生态关系。大家看,这是一个大的生态系统,蝙蝠带着埃博拉病毒,先传播给一些哺乳动物,然后哺乳动物再传给人,基本上是这么一个循环。人类活动侵占了蝙蝠或者其它动物的生态位,把它们的生态环境破坏了,所以造成人的感染。
2014年埃博拉病毒暴发,我本人作为抗击埃博拉团队的一员赶赴非洲。上图是当时我们在当地拍的照片,确确实实,像这样的病毒非常危险。
我们说:一带一路,公卫先行;中非合作,防病在先——但我们为什么要到非洲去防控疾病?
一方面是要去援助非洲,但更为重要的是:关口前移。
以埃博拉病毒为代表的所有病毒,它们没有护照,不需要申请签证,什么地方都去。它们离我们的距离可能就是一架飞机——今天上飞机,明天一降落,飞机上如果有埃博拉病人,病毒就到我们身边了。所以我们也呼吁,一定要联合全世界的人一起来做这件事情。
免疫学发展到今天,获得了这么多成就,是不是人类已经把所有病毒都解决了呢?
显然不是。
利用现有免疫理论,我们应该没有艾滋病了,但事实上,我们40年都搞不出艾滋病疫苗。流感每年都有,流感疫苗年年打,还能叫疫苗吗?
这就是哲学的基本问题——
有些同志一开始信誓旦旦:艾滋病不就是个病毒吗?给我5年时间,我给你整个疫苗。结果5年,10年,40年过去了,还是没整出来。
问题在哪?
出在“没搞明白”。
大家照镜子的时候要搞明白:我是谁?我的初心是什么?我的使命是什么?
我们不能妄自尊大,也不能妄自菲薄。不光是中国人,全世界的人民都要小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我们缺乏创造力,我们的脑子卡住了。大家现在天天想着“卡脖子”问题,有没有想过“卡脑子”问题啊?
卡脖子的意思是,在座各位都会,但不教我——卡着我脖子了。
但如果我不会,大家也不会,人类认知到了天花板——人类卡脑子了。
中国科学院奥运园区对面放了一个流感病毒的雕塑,流感病毒就长这样。我写过一部科普书,叫《流感病毒:躲也躲不过的敌人》。虽然流感病毒没有好的疫苗,但还是鼓励大家去打。
谢谢大家。
演讲嘉宾高福:《创新创业创造:我们一起来征服病毒》 | 拍摄:VPhoto
责任编辑: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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