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句话在城市设计中同样适用 | 唐克扬科普中国-我是科学家 2021-05-20 |
2021年4月24日,“科普中国-我是科学家”第33期“向美而行”演讲现场,清华大学未来实验室首席研究员唐克扬带来演讲:《约会的建筑》。
以下为唐克扬演讲实录:
2021.4.24 上海
我是唐克扬。生活中,我们说起“约会”时,往往意识不到,约会这个由两个字组成的词语,其内涵要远比碰面的一个动作要丰富得多。通常,我们更在意“会”,因为这是一个结果。但是,其实“约”这个过程,以及“约”和“会”中间发生的这些事情,常常被忽略,但也都是我研究中所关注的。
比如说,各种建筑,它们常常充当我们约会的地点或者标志物。而建筑本身对于约会的发生起时也有积极的意义,这一点却经常会被人们忽略。
约会,约会。首先要对约会这个事情有所期待,约会才会发生。一般来说,人们在谈及或者想象一次约会时,对约会发生的建筑空间也一定会有所预期。可以这么说,约会这件事不简单,它既与人与人的互动有关,也与人和空间的互动有关。
演讲嘉宾唐克扬:《约会的建筑》 | 拍摄:Vphoto
针对约会,有很多严肃的研究。
有一位美国学者,叫凯文·林奇(Kevin Lynch),很遗憾,就在我去美国读书前,他去世了。他把约会这个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约会发生的次序也是他研究的内容之一,因为,每个人找寻目的地的次序是不一样的。
我很爱看凯文·林奇的书,其中很著名的一本叫《城市意象》。书中,他总结出了城市的五种要素。这五个元素实际上是可以被抽象成某种图解的,看上去像是一个个抽象的图形。
这本书有很多不同语言的译本,封面也各不相同。不同的封面能说明书籍设计者对该书主题不同的理解。
简体中文版本的封面把城市的意象直接放在封面上了,如此,读者对封面上的“城市”的想象就变得具象化了。而英文原版的封面上,城市则是以更为抽象的形式呈现的,这是借用了林奇在书中的一些研究成果,让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去画出他们记忆中的城市的地图。
在认知城市,认知城市的意向,以及认知城市约会的路径时,其实有两种不同的思维模式。一种认为,城市设计就是由数理系决定的,通俗来讲,就是在a点和b点之间建立某种联系。基于这一思路,在规划城市时,脑海中得先有一个大的网格,就像我们城市大部分的街道,横平竖直,“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一思维下,人们认知城市的路径也是一种从大的网格渐缩小到中等程度的网格,再往下进入最小的人际的尺度的网格,并最终相遇的过程。
还有另一种思维模式。让我们进入自然的语境中去思考。一头狮子想要捕猎一头羚羊,那它并不会计较人为画出的网格。这是因为狮子和羚羊都是活生生的,它们知道怎么去遵循最自然的路径。比如说,在一个有山地、河流的区域,它们会顺着地形选择一条最便捷的道路。狮子会去追,羚羊也会逃跑。
从狮子和羚羊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理解到城市认知,或者说城市约会的复杂性。很多的因素是不可控的、也是无法被严格界定的。但是,因为这种复杂,我们可以期待约会最终带给我们的惊喜。也就是说,真正的约会,其实就是情理之内,意料之外的。
我和我团队正在做的,就是把传统的建筑学训练进行软化,或者说感性化,并赋予人际的含义。换句话说,就是怎么让一个看上去离生活非常远的话题,变得对社会、对人产生意义。
下面讲三个例子,与大家分享我们为了增进城市、建筑与人的互动所做出的尝试。
“一千种”到达图书馆的方式
2017-2020年,我在南方科技大学教书。为了验证凯文·林奇研究城市、研究约会的方式,我请我们专业的非本地学生手绘一幅深圳地图以及逐渐缩小范围到校园的地图。
学生黄政馨绘制的地图
虽然,学生画出的地图非常粗糙,而且中间很多关系实际上是错误的。但是,大致看来,虽然,地图中的地点无法精确到具体的经纬度,但是地点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好地被反映了出来。
不同的人到达图书馆的路径并不相同,所遵循的逻辑和方法也不近相同。但是无论怎样,都会从城市这个“大网格”中逐渐缩小尺度,最后在“网格”里相遇。
如此绘图,我们或多或少能看到各个地点之间的关系,也能反映出各地点之间的变量,而这种变量,就是我们寻求的惊喜。
从“四面八方”阅读标识牌
在南科大工作时,我的老师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在十分有限的区域内,为某研究院做标识牌,要求可以容纳接近40个碗一般大小的汉字。
老师说着,手上就比划了一下大小,请注意,老师比划出来的碗,可不是吃生煎蘸醋的碗,而是陕西吃面用的海碗。这还不够,老师还要求我把机构的的英文也放在牌子上,字号要比汉字的大。
老师要求,标识牌可以容纳接近40个海碗一般大小的汉字 | 左:唐克扬工作室供图;右:JJ供图
在设计标识牌时,“约会”的思维从我的脑海中浮现,这与刚才说的城市约会的话题也有关系,比如,我们可以同时进行多个约会吗?就好像我们在这个标识牌上同时看到中文和英文的信息。
出于这样的愿望,我放弃了LED屏幕。
与此同时,我还有第二个想要实现的目的:假如人们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接近这个建筑,毕竟,人们进入一座建筑的路径有很多种,我是否可以满足人们从不同路径、也都可以读到关于这座建筑的信息呢?
听起来好像并不容易。但是,这就是我的专业所在。
我用两块牌子完成了这项任务。
这两块招牌的前后一共有四个面,第一个面上放的是一个不锈钢的、可以反光的汉字,另一个牌子的表面是不透明的,彩色的英文字放在这一面上。
这样的组合产生了很奇妙的效果。假如路人不需要同时看见中英文的信息,他从这个侧面走向标识牌,他会先看到这个机构的中文名字,然后,当他走到正面,“哇,标识牌上的信息变成英文了。”
两层牌子的涉及到的科学原理,一个是透视,一个是折射,都是非常简单的光学效果。
标识牌的设计和完成可以启示我们,想要做到在城市中的同一空间中相遇,其实并不必然取决于很高深的所谓物理学原则,或者是某种技术;而是通过人“活化”城市,城市得以跟据人的生活需求产生一定的变化。
“穿越时空”,
在共享空间读同一本书
最后,我想探讨的是:人们怎么在已经相遇的空间里面,进一步地相知相会。
接着讲我在南科大的故事。后来,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办公室,我想让这个办公室容纳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在起到办公室的功能之外,是否还可以成为一个公共空间,譬如一个简单的书架或者书库。
设计书架的难题在于,如果书架没有锁,那没有人会在书架里放他心爱的东西。这样一来,这个区域既没有人在那里坐着闲谈,区域中的书架也是空的。利用这个空间闲谈和在书架中放书这两个行为时相互影响的。
如果书架没有锁,那没有人会在书架里放他心爱的东西 | 唐克扬工作室提供
我们发现,导致这个空间落入如此境地,不仅仅是书架本身的问题,更是在于空间和人的关系的问题。
我们需要想一些别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们受到一个艺术家的启发。这个艺术家做了一个很奇妙的装置,是一个书架或是一个图书馆。但是这个图书馆里面的书,并不仅仅只有一个自身的意义,书本身还有一个形象——一幅很有名的古代山水画。
书本身还有一个形象——一幅很有名的古代山水画 | 唐克扬工作室提供
所以当读者从这个图书馆去取出一本书的时候,书架的摆放方式决定了,山水画就少了一部分。然后当读者把书放回去的时候,可能放错了或者放对了位置,那山水画可能乱了套,又或者回到原来的模样。
所以这个装置启发了我们,可以让书的内容以及书架的内容,和人产生某种关系。
我们在书架上安装了一块大玻璃,让大家可以看到书架里面的内容。我们还要在玻璃门上安上锁。这把锁很重要,既不能影响大家看到书架里的内容,同时还要建立某种安全措施,让人知道是谁取走了这本书。
既有玻璃门,也要一把小锁(不需要很坚固)| 唐克扬工作室提供
这就是我们说的书架的调控装置,可以让人知道是谁和这里面的书发生了某种联系。
循着这样的思路,我们就建立了一套锁和书的关系,在每一个书格里面都安了一把锁,可以通过微信打开。
自此,可能性多了起来:一个人去借了多本书,就好像一个人在城市里面有多个约会;多个人借同一本书,就好似童年时书后面的借书卡,我们可以突破时间的限制,与同一本书的书者发生联结……这些人与书、人与人的交集和我们说到的城市的约会有异曲同工之处。通过简单的设计,人们可以在不同的时空,与不同的灵魂发生交集,构建起一条相知的路径。
通过简单的设计,人们可以在不同的时空,与不同的灵魂发生交集 | 唐克扬工作室提供
所以在研究和设计的过程中,我们对一系列的行为和日常生活的规律之间的联系进行了探索,包括我们要研究空间的构造。但是,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让人与人发生联系。
我们期待建筑,我们期待城市,我们更期待,发生在这些空间中的人与人的约会。
谢谢大家。
演讲嘉宾唐克扬:《约会的建筑》| 拍摄:Vphoto
责任编辑: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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