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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纲相声为什么好听?

科普中国-科普融合创作 2016-10-11

  出品:科普中国

  制作:银河路16号团队

  监制: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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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九月,全国人民见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型对口相声:郭曹师徒抛起数千汉字互砸,已达三个回合。按照相声三番四抖的行话,最后这要命的一抖还有没有?作为04年就去天桥乐听德云社的老观众,我们很期待,而作为普通的科普工作者,不管八卦结果如何,我们已经自动站队,因为我们认为,就作品而言,郭德纲可算一枚潜伏在文艺界的理工男,而大批混迹曲艺圈的理工学院毕业生们,却未必算。

  所以,咬牙切齿的纲黑们,你们一定要往下看。

  这是我们“文理联合大作战”系列的第二篇。

  话得从科学聊起。

  相声与科学,不是不挨着

  在1957年的《中学生》杂志上,刊载了一篇讲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相声文本《一对好伴侣》,作者是中青社科学编辑顾均正和中少社总编辑叶至善(叶圣陶之子)。两位老先生是新中国科普工作者们的祖师爷,这个文本也被追溯为史上第一段“科学相声”。六七十年代,利用这种中国独有的形式,国内又出版过几本科学相声集,例如叶永烈的《圆溜溜的圆》。

  2 

 

  不过,这些只是科普工作者写下的文本,科学相声由真正的相声演员集中创作甚至搬上舞台,还要提到一个如今听众已然陌生的名字:郝爱民。作为八十年代评出的“十大笑星”之十,他与谈宝森合写过一本《科学相声》,还与唐杰忠合录过两盘《科学相声》磁带,涵盖电子、植物、环保等多种科普题材。另外,散落在各相声名家作品中的科普题材也有若干,例如一九分头的王佩元,与常宝霆合说过《挖宝》,普及医药化工知识,与常贵田合说过《海军大战孙悟空》,普及军事装备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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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述作品也许被称为“科普相声”更合适,因为它们大都旨在输送一些浅近的科技知识给听众,例如《挖宝》将猪器官可制成的多种药品编成贯口(即《报菜名》式的名词罗列),笑料与知识关联较弱,知识本身蕴涵的喜剧可能性并没得到充分挖掘,而这一点,要等听众的教育水平有了显著提升才做得到。

  这二年颇受赞誉的董建春与李丁的《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在相声表演与创作中的指导及应用》,就是将时间旅行的概念有机融入《树没叶》和《口吐莲花》这两块传统活,科技知识不再是被输送的信息,而是结构整个作品的机制。比起那些“科普相声”,它显然更担得起“科学相声”之名。当然,把这样的作品搁回阑尾炎手术都需要侯宝林普及的当年,群众就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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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科普相声”和“科学相声”,近年还有工科博士号称用“科学”的方法研究相声的各种参数与听众笑声强度间的函数关系。荒唐与否姑且不论,经过这样分析创作出来的相声的内容可不一定和科学有关,所以,它也许被称为 “用‘科学’方法研究过的相声”更合适。

  说了半天,郭德纲的相声与科学的关系,属于以上三种的哪一种呢?

  哪种也不属于。

  因为他特殊,所以我们挺他。

  郭德纲相声中的“物理”视角

  在郭德纲的相声中,他从没特意向听众输送过任何科技知识,也没挖掘过任何科技知识中蕴涵的发噱可能,要他用前述那种“科学”方法研究相声,更是鸡同鸭讲。那么,他的相声和科学有关系吗?这关系又特殊在哪儿呢?

  在他看待世界的视角。

  这是一个“物理”(不是“物理学”)的视角。

  按照科学哲学中的一种说法,用一种视角看待世界,就是接受了一套解释经验现象的理论。形象而简化地说,一个人,在心理学家看来,是一个被试,在生物学家看来,是一堆细胞,在化学家看来,是一堆键,在物理学家看来,是一堆基本粒子。换一个神经科学家来写《罪与罚》,拉斯柯尔尼科夫就是一个5-羟色胺和多巴胺分泌失调的中枢神经系统,那肯定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法大相径庭。

  绝大多数相声演员(包括几位大师)看待世界的视角,在认知科学哲学(Philosophy of Cognitive Science)中,被称为“常识心理学(commonsense psyc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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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几乎都会利用这个理论来解释他人的心理和行为,它的一个典型法则可以陈述为:

  对于任何一个理性主体s来说,如果s想要q,而s认为p可以导致q,则s会做出行为p。

  以著名相声《钓鱼》中的主人公“二他爸爸”为例:

  二他爸爸(s)想要让自己显得有面子(q);

  二他爸爸认为,带回家更多鱼(p)会让自己显得有面子;

  所以,按照常识心理学,我们可以预测,二他爸爸会带回家更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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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常识心理学能不能构成科学理论,以及它该不该被未来成熟的神经科学排除掉,哲学家们有很多争论。但这些相声演员,就是从这个视角,用语言描述人物及人物间的矛盾,制造各种笑料。

  在这个视角下,相声是现实主义的,目的在于刻画人物,其精髓被总结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此处的“情理”正是常识心理学的各种法则。

  然而,郭德纲看待世界的视角,不是“常识心理学”,而是“物理”的。此处“物理”当然不指“物理学”,却也与启蒙时代奠定现代科学方法论的经验主义者(empiricist)们有些契合,就是将对象描述为没有目的的物,自然也就不受常识心理学约束。

  举个文学中众人皆知的例子,小说家王小波在其名著《万寿寺》中,曾经描写过一个被捉住的偷牛贼:

  “四肢分别拴到四棵拉弯的龙竹上,再把手一松,他就被弹向空中,被绷成一个平面,与一只飞行中的鼯鼠相似。此时已经杀完了,大家也要各自回家。但这个人还没死,总要留几个人来陪他。红线因为是近邻,也在被留的人之中。这些被留的人因为百无聊赖,又发现那个绷在空中的人是一张良好的桌子,就决定在他身上打扑克牌。经过受刑者同意,他们就搬来树桩作为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为了对他表示尊敬,四家的牌都让他看,他也很自觉地闭着嘴,什么都不说。”

  常识心理学是无法解释偷牛贼和红线的心理和行为的,因为他们在小说中并没被看成理性的主体,而是很大程度上被看成了物,制约人物日常行为的心理过程也就变成了物理过程。类似的,还有《红拂夜奔》中开平方的大机器,装上铁连枷被用来惩罚犯人,因为平方根都是无理数,犯人总是无从预料地被砸死。

  按照现实主义的“情理”,这些场景不可理喻,且无比血腥,然而在受过从卡尔维诺到巨蟒剧团乃至周星驰洗礼的观众看来,这并非现实,无涉残忍,倒是彰显着澎湃的想象力和狂欢般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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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波身后被很多理工出身的写作者奉为圭臬,恰是因为他的这种“物理”视角。而就算郭德纲如今伦理哏过剩,屎尿屁横流,每段相声都无聊地以于谦父亲有钱开篇,我们却注定终生“纲丝”,也恰是因为,整个相声史上,几乎只有在郭德纲的作品中,我们可以长期大量见到这种“物理”视角。

  在呈现了郭德纲艺术顶点,06年初解放军歌剧院的那场演出中(视频链接:http://www.iqiyi.com/w_19rqq13anh.html),这种可与王小波媲美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托妻献子》“一死一生,乃现交情”一番中,穿着时髦的大白尖领西装的于谦被救火车撞掉了脑袋,赌气趴在了马路上:

  “

  郭:打那边轧道车过来了,嗡——,打你身上压过去了。压过去司机一看,呀,道儿错了,嗡——

  于:又压回来啦?

  郭:回来一看,不对,道儿对,嗡——

  于:您这想准了再走行不行啊?

  郭:他开走了。你跟地上,平了,看不见你了,就那大白尖领子跟这儿。外地司机到了还纳闷呢:不让右拐?直行?

  ”

  又如接下去的:

  “

  郭:老头九十多岁了,满面红光,就剩一颗牙了,哎,这吃东西还塞牙了。

  于:就一个牙还塞牙了?

  郭:他吃藕,套眼儿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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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功力下降的近几年,郭德纲仍能凭此将老包袱翻新。在“我跟您比,好比是王先生碰见玉先生,差一点儿”的传统垫话中,他再次把对物理属性的敏锐观察发挥到了极致:

  “

  郭:我要跟您比,那就是王先生碰上王麻子带着汪太太和熊太太,俩太太还带着俩孩子,一个叫九饼,一个叫天牌,九饼长雀斑,天牌出疹子,一个剥石榴,一个吃芝麻烧饼,后边还跟着三条斑点狗,狗嘴里叼着半拉切开的火龙果。

  ”

  如此澎湃的想象力,恕我们不恭,在相声史上前无古人,后也暂乏来者。

  在“物理”视角下,郭德纲自觉或不自觉地抛开了常识心理学的框架,相声也由此变成了超现实主义的,目的不再是刻画人物,而是用物自身、物与物、物与人构造出的妙不可言的戏剧性,其精髓也变成了“情理之外,意料更外”。“人情”相声被革新为“物理”相声,勉强用行话说,就是不靠“内里噱”,单靠“外插花”。

  就此而言,郭德纲和王小波一样,对物的观察力和想象力超凡绝伦,是个潜伏在文艺界的理工男。所以,当资深曲艺吐槽家们批评他人物不合情,情节不合理,不能体现可供他们咂摸的浮生况味时,我们就可以呵呵了,董桥是不会咂摸达利的。

  9 

 

  郭德纲相声中的逻辑问题

  限于篇幅,我们就不聊郭德纲怎样巧妙地利用逻辑悖谬制造包袱的了,只提他相声中的两个逻辑错误。

  第一个错误也见于上述06年的作品,是于谦犯的:

  “

  郭:谁不知道于谦呐?没见过于谦,你就没吃过猪肉。

  于:这是好话吗?

  郭:就形容这意思啊,大伙都了解您。

  于:回民不大了解。

  ”

  设“见过(了解)于谦”为p,“是回民(没吃过猪肉)”为q,则郭的命题是:

  ~p->q

  按照命题逻辑,与之等价的是:

  ~q->p

  即如果一个人不是回民,他就了解于谦。

  于的命题则是:

  q->~p

  即如果一个人是回民,他就不了解于谦。这与郭的命题并不等价,也无法从郭的命题推演出来。

  换句话说,“存在一个了解于谦的回民”和郭说的并不矛盾,但和于说的矛盾。

  第二个错误常见于郭的各种垫话,是郭和观众一起犯的:

  “

  于:我爸爸不是说相声的。

  郭:对,你爸爸是听相声的。

  观众:(欢呼。)

  ”

  观众欢呼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于谦的父亲。他们持有的命题是:

  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如果他是听相声的,则他是于谦的父亲。

  按照一阶逻辑,设谓词A为“是听相声的”,F为“是于谦的父亲”,则这个命题是:

  ∀x(Ax->Fx)

  而郭的命题是:

  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如果他是于谦的父亲,则他是听相声的。

  也即:

  ∀x(Fx->Ax)

  同样,观众的命题是无法从郭的命题中推演出来的。因为于谦的父亲坐在台下听相声,不意味着所有听相声的观众都是于谦的父亲。

  总之,从逻辑学和认知科学哲学的角度,可以更清晰地评价郭德纲的艺术能力和成就,这是从相声的传统评价体系中无法得到的。鉴于我们的孤陋,欢迎各位资深曲艺吐槽家举例来喷。

  9 

 

 

  我家门牌真是银河路16号

  不信你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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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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