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理想,我愿做先行者、牺牲者”——黄大年生前对话
来源:新华网 2017-05-25 王海鹰 王井怀
2017年1月8日,海归战略科学家黄大年猝然离世,享年58岁。
2016年12月5日晚上,在黄大年出差北京期间,记者对他进行了一次长达三个半小时的采访。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是黄大年最后一次出差,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接受记者采访。
“国家需要我们,就得玩命干”
记者:听说您在成都的时候,因为胃疼晕倒了,情况很危险?
黄大年:这不是第一次,这是第三次,已经有两劫了。有一次在实验室,因为准备项目几天没睡,起身时动作很快,一阵眩晕,“乓”就倒地上,把同事都吓哭了。
记者:能描述一下您都拼命到什么程度?
黄大年:每天晚上都是两三点睡,没有周末,没有周日。一天休息五个小时,有时只休息3个小时。中午打个盹儿,十几分钟不到半小时,有时周末能补半天觉。这是国外养成的习惯。国外周末睡半天觉,再运动一天。但在国内周末都用来工作、开会。原来这种周末这种补休、补锻炼的习惯就没了。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国家“千人计划”专家中很多人都是如此,默默无闻就走了。昨天我也说了:“我说走就走。”他们(指同事)都哭了。
记者: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干啊?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黄大年:这个道理我也知道,一有时间,我也会抓紧休息、抓紧锻炼,到外面走走。在中国做科学,像我这样的人挺多的,玩命去干,好了接着干。为什么这么干?其实很简单。国家的事都是大事啊!国家需要我们,重视海外回来的科学家的意见。
“国家强大是我的梦想”
记者:您是两个国家大项目的首席科学家,已经完成的这个项目叫什么名字?
黄大年:国家的大项目叫“深部探测技术与实验研究”项目,我负责的是第九专项,主要攻关探测装备。
记者:在深探装备这块,我国在世界上是什么位次呢?
黄大年:我国的入地探测装备大部分靠进口。如果说我们是“小米加步枪”的部队,人家就是有导弹的部队,是这样一个差别。2010年我回来,这时国家意识到科技大国向科技强国迈进中,需要一些领军科学家,我就参与了组织过程,包括启动深地计划,我非常幸运地赶上了这个时候。
记者:深探装备这个项目完成,对我国意味着什么?
黄大年:5年前我们是跟跑,经过我们的努力,到了今年,进入并跑阶段,部分达到领跑。这5年酸甜苦辣,故事就不展开了,展开也是很精彩的。做完以后经过鉴定,评价是总体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记者:是对入地装备的全面提升,可以这样理解吧?
黄大年:对,以装备技术为先导,推动我国深地资源勘探开发,摆脱国外的技术封锁,形成资源的自给自足,这就是国家战略。
记者:跟您接触,感觉您是个爱国心特别强烈的科学家。
黄大年:还是那句话,国家在我心中是最高的,我没有敌人、没有朋友,我只有国家利益。国家的强大是我的梦想,回来能放弃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干得那么累,为了啥?还是为了这。
“哪天倒下,就地掩埋”
记者:在剑桥生活优裕,为什么要选择回来呢?
黄大年:很简单,想回来,是我欠国家一份情。
记者:一直想问您这个问题,您对国家的热爱是怎么形成的?这种国家至上意识是怎么来的?
黄大年:我人生中的几次关键选择,都出于父母对我的影响。小时候,父母一直教育我们向钱学森这些大科学家学习,向英雄学习。大学期间,家里没掏一分钱,都是国家资助,出国也是公派。报答国家是我的初衷,最关键的还是,我知道国家需要我。
记者:回来的时候好像是有故事的。
黄大年:当英国公司的同事知道我走时,很震惊。一起工作十多年了,大家都不愿意我离开,尤其正是事业非常好的时候,出成果的时候。大家都理解不了,搂着我哭。
这让我特别特别难受,我想我得赶快走,要不走,说不定会改变主意,感情真的能留人的。赶快收拾东西,很多东西丢三落四,不管了,像逃跑似的,在平安夜乘飞机回来了。
记者:您对金钱的观念特别淡,听说您卖了自己的房子买科研设备。
黄大年:你看我们家,没什么东西,空空的。我生活很简单,衣服都是破的。我的钱都用在什么地方?用在学生身上,资助他们出国,干科研的事情。那么大一项目,吉大一分钱也没有,我一分钱也没有,你见过吗?首席科学家一分钱也没要,别看项目上亿元。
我就是喜欢这个事情,就是一种享受。钱什么的没多想,国家给我的够用了。
记者:将来退休以后还会回剑桥吗?
黄大年:不会了,我就在这,哪天倒下,就地掩埋。
记者:虽然上次跟您聊过,但这次听了您的这些故事,仍然很震惊,我发现您真是拼了命了,完全不在乎自己了。
黄大年:我愿意做这样一个人,我无所顾忌。为了理想,我愿做先行者、牺牲者。我已经50多岁了,生命也就这么几年了,能做出点事情,让后来人有一条更好走的路。
记者:这不是“几年”的问题,还有几十年哪,还是要保重自己,您才是我们的“国之利器”啊。
黄大年:谢谢,反正我努力去做。能让中国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有一帮人在拼命,不是我一个人,一帮人全是这种心态,一帮疯子,我们在一块儿可热闹了,这是一个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