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看完你们的介绍，我都不想有春天了

这两天在网上看到一则热博，还带着一个话题：新疆草原野百合破冰绽放。大意是说，新疆那拉提草原上的“野百合”会顶着冰雪开花，所以又叫顶冰花、冰百合。

美图引来大量转评赞，大家纷纷感叹，“别忘了山谷的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不过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题两年前我看过。

去那拉提看花

五年前的春天，我专门跑去新疆寻找春季野花。

四月下旬，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越一号冰川冰达坂，驱车行驶在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的旷野上。那一年物候偏晚，沿途几乎没见到什么开花植物，于是一整个下午，我们几乎都在赶路。翻过艾肯达坂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一过山口，绿色映入眼帘，对面山坡的云杉终于把满眼的土黄色染上了生机。

沿着盘山路下山，有一两次，我觉得车窗外带着斑驳的鲜绿色草坡上，似乎有什么花。我向开车的老师说明情况，于是车速放慢了些。再次看到类似的花朵时，我们在附近找了处安全的平地停车，沿着道路走回去看花。

山坡上并未全部铺满绿色，只是散落着新破土的嫩芽，在星星点点的草叶之间，有几朵白色的花开放。由于日光偏斜，花朵已渐渐闭合，但仍不减娇美而坚韧的风姿。白番红花就在这里生长呀！

艾肯达坂的白番红花。图片：天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野生的番红花属植物，从前所见都是栽种在花园里的，气魄上还是有所不同。

向导老师催促说，要继续赶路了，并且之后我们即将前往那拉提草原，白番红花可以看个够。

两天后的清晨，我们来到那拉提草原。阳光刚刚翻过东侧的山坡，从树梢上照耀下来。高山草原上还有大片的残存积雪。踩在雪里，我去寻找白番红花。

植株很多，然而都是粗大的花蕾。莫非是季节差了一点点？遗憾地叹息过后，我们就去寻找其他植物了，直到将近中午十二点，再次返回那片散落着白番红花的草坡，景象和上午大不相同：之前的花蕾已纷纷绽放，变成了白色的花朵。我这才想起来，有些栽种用来观赏的番红花，也是在太阳照射以后，才展开花冠的。

那拉提草原的白番红花。图片：天冬

不过，白番红花埋藏在地下的扁圆形球茎，扎入土中较深，并非像栽培品种那样浅埋即可，所以白番红花不太适合栽种，毕竟深埋还是有些麻烦的。

番红花怎样变成了百合

在那拉提草原的春天，除白番红花之外，成片开放的野花还有林生顶冰花和款冬。当时，似乎并没有所谓的“野百合”的说法。

白番红花是鸢尾科番红花属的植物，与百合科植物并不算同一大类群，只不过它们的花被片（或花被裂片）都是六枚，看起来稍微有些相似罢了。第一次听说那拉提草原的“野百合”又叫“冰百合”、“顶冰花”，我还以为是记者把同时期开放的林生顶冰花和白番红花弄混了——顶冰花属植物倒是属于广义的百合科。

那拉提草原的林生顶冰花。图片：天冬

如今在“野百合”的新闻之下，也有一些网友觉得这种花很像水仙花。其实抛开植物类群本身的区分特征，白番红花、百合花（白色花种类）、水仙花倒是都有可能成片开放。我曾在春季的台湾岛北部，看过山坡上的台湾百合群落，也在瑞士蒙特勒见过成片的“高山水仙”。但只要靠近细看，这三类植物的花朵，就有明显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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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罗 《瓦尔登湖》节选

开白色花的百合，花冠通常是喇叭形，花被片六枚，但基部不会合生成细长的花被管；而且雌蕊的花柱仅一枚、不分叉，只有柱头膨大而三裂。（图片：天冬）

梭罗 《瓦尔登湖》节选

至于水仙，无论是中国的传统水仙花，还是欧洲一些开白色花的野生水仙（例如红口水仙、半花水仙等），六枚花被片通常比较开展，同时花朵中部还有“看上去也像花冠一样”的副花冠。中国的传统水仙，副花冠是黄色的，欧洲有些种类的水仙，也有副花冠大部分为白色的。另外，相比之下水仙的花柱没那么长，柱头小而三裂。（图片：天冬）

因此如果仔细观察花的结构，是不会把白番红花当作百合的，但不排除以下几种可能性：负责宣传的人不认识白番红花，他们的印象里，只有朦朦胧胧的百合花的印象；宣传人员可能没有向相关专家求证；顶冰花顾名思义就是顶着冰的花，所以冰百合的名字也挺形象。

还有网友特地给我留言说，自己在两年前曾经专门去问过，“野百合”好像并不是民间由来已久的俗称。

叫错名字至于大惊小怪吗？

新闻报导能正确的话应当尽量正确，但只是叫错了名字，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吗？

白番红花不是百合，甚至和百合不是同一个类群，所以不适合叫做野百合。这是识别上的正误问题。但我在与新疆的朋友们沟通后发现，也许这个错误应该被纠正才好。

因为通过近两三年媒体不恰当的宣传，很多新疆的本地人，都把白番红花误认为“野百合”了。在人们的印象里，百合是可以食用的，所以“野百合”也是可以食用的。于是见到这么多“野百合”，难免有人要去挖“野百合”的地下“鳞茎”来吃。

“真应该赶紧把这些宣传打住！昨天还有朋友问我，去挖野百合吃不？”这是一个身在新疆的朋友给我发来的消息。

我们不提倡挖野生植物来吃，无论是哪个物种，如果是受保护的种类还有可能涉及到违法。抛开法律或者道德，把白番红花当作“野百合”还有另外的麻烦。

我的朋友、新疆的年轻植物学者杨宗宗先生告诉我，白番红花在哈萨克族药物中被称为“土马钱”，有毒——马钱是一种著名的有毒植物，“土马钱”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类。

作为有毒性的药物，白番红花在民间的最高使用剂量是九克，但目前并未见到对其毒性的深入研究。有人建议将它划归为“低毒药材”，但仍指出在民间使用时，要注意适应症、剂量、疗程等，以防毒性反应发生。

至于番红花属的其他种类，在欧洲主要引起的是宠物中毒，特别是猫狗。误食番红花（Crocus spp.）的猫狗，通常会出现胃肠不适、流口水、呕吐、腹泻等症状。

因此，叫错名字只是一个开端，把一种有毒植物误称为另一个名字，从而“让人觉得可食”，这才是危险情况。比如有毒的一把伞南星、东北南星等天南星属植物，果实成熟时看起来像是红色的短粗玉米棒，所以被俗称为“山苞米”，有人被俗称误导，造成误食中毒。

番红花们本身还是很可爱的

虽然白番红花是中国有明确记载的唯一一种野生番红花，但其实整个番红花家族，对我们来说并不算太陌生。

如今用于园艺的番红花，经典品种如匹克维克（Crocus vernus 'Pickwick'）、蓝珍珠（C. chrysanthus 'Blue Pearl'）、金色美人（C. chrysanthus 'Golden Beauty'）等，都已成了寻常花卉，在春季公园里相当常见。林下或草坪上，拥挤着栽种一片，花开时就成了花海。

番红花‘匹克威克’。图片：天冬

番红花‘蓝珍珠’。图片：天冬

番红花‘金色美人’。图片：天冬

也有不少花友自己栽种番红花，除了春季开花的品种，也有一些秋季开花的物种或品种，这两大类被俗称为“春番”和“秋番”。秋季开花的种类如华丽番红花（Crocus speciosus），可以直接购买种球，夏末秋初休眠复苏后，花蕾就会从球里钻出，秋日里就可以美美地看花了。

华丽番红花。图片：天冬

此外，人们更加熟悉的是藏红花（Crocus sativus）；按照《中国植物志》，它的正式中文名就叫“番红花”，原产于欧洲，如今在很多地区都有栽种。它的花柱和柱头，就是所谓的“藏红花”，也是西餐中常见的调味品。同样，藏红花也是可以当作花卉来观赏的，通常秋季开花。

藏红花开花过后，很多花友纷纷表示，第二年很难复花。因为球茎中的养分消耗较大，第二年通常是叶子照样长，只是不生花蕾。所以藏红花如今和水仙花的命运差不多，花友们买来，看过一周目以后就把它抛弃了，下次再买新的。图片：天冬

番红花属植物主要的分布地区，包括欧洲、地中海地区、中亚等。我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区，也曾经在积雪刚刚消融时，见过野生的春番红花（Crocus vernus）。和新疆的白番红花类似，被融雪滋润之后，春番红花破土而出，成片开放。这个种类的花有很多颜色，紫色、淡紫色、白色、紫色带条纹、白色带条纹……常见的一些园艺品种，就是由这种野生番红花驯化而来的。

春番红花。图片：天冬

番红花家族真的很可爱，只要不去故意把它们吃下肚，就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伤害。无论去野外还是公园，欣赏它们的美好，都是件开心的事。春天来了，你家附近有没有地方栽种了番红花呢？

本文是物种日历特约稿件，来自物种日历作者@天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