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于“诺贝尔奖创造营2015”(以下简称“诺奖创造营2015”)出道的 伊维菌素 。没听说过我没关系,和我同期出道的青蒿素你们想必不陌生。对,我的地位就是这么高(大雾),就是这么受欢迎。
其实,能在“诺奖创造营2015”出道对我来说纯属意外,我当初就像利路修一样,本来不是干这行的。我被发明出来,不是用来治疗人类的。
如果说利路修是因为队友和笋丝,那我就是因为老板的慷慨和疾病的肆虐。下面就听我说说打工菌出道的故事吧。
为了救人,我转行了
上世纪70年代,日本科学家大村智从土壤中发现了一种新型链霉菌;随后,默克公司从4万份土壤样本中提取出了一种抗生素,命名 为阿维菌素;又经过威廉·C·坎贝尔(William C.Campbell)多年的不断改造,我,伊维菌素,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改造完成的我,抗寄生虫谱更加广泛,杀 虫能力更强且副作用更小, 一经推出便广泛应用于动物寄生虫病的治疗,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兽药 [1] 。
阿维菌素和伊维菌素可以给猪、牛、马、羊、兔子、狗、鸡等多种家禽家畜治病丨Pixabay
让我意外的是,由于我可以轻易杀死寄生在马体内的一种丝虫的微丝蚴(幼虫),我的创造者坎贝尔和他的同事们便想着让我去解决一种叫 盘尾丝虫病 的人类疾病了。
盘尾丝虫病,又称河盲症,是一种困扰了非洲、拉丁美洲和也门的农务人员几个世纪的丝虫病。而丝虫病是世卫组织重点控制的六种热带病之一,也是中国重点防治的五种寄生虫病之一[2]。
此病由一种名为 蚋 (音ruì,又称黑蝇)的吸血昆虫传播。这种在当地河边常见的昆虫是盘尾丝虫的中间宿主。一次寻常的叮咬,人体便可能被盘尾丝虫寄生。
蚋( Simulium yahense )在电镜下的照片:听人类说大眼睛都很萌?让我学着拍个照…… | Wikimedia Commons,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 public domain
进入体内的盘尾丝虫,喜欢 定居在人体的淋巴系统中 ,吃吃喝喝并产下大量后代。后代顺着血液在人体内旅行,找到“适宜居住”的地方便定居下来。这个过程中,患者往往会皮肤瘙痒,乃至溃烂、变形。如果不幸被定居在器官附近,其定居的器官往往会引发炎症反应。
而如果微丝蚴聚集到眼球,可能会引发炎症导致患者失明 。在高危地区,平均约有10%的人会因此失明,部分村落甚至近半数村民失明,丧失劳动能力,以至于儿童用木棍牵着成年盲人的凄惨景象村村可见[3]。
河盲症患者丨Wikimedia Commons, National Museum of Health and Medicine / CC BY 2.0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2.0)
与较高的患病率相对的,是匮乏的治疗手段:当时的药物只有海群生与苏拉明,但它们的副作用较大 [4]。 寄生虫被杀死后,释放出的蛋白会引起较为严重的过敏反应 ,体内丝虫越多,副作用越严重,轻则恶心呕吐,重则引发痉挛甚至窒息。
“我们当时治疗盘尾丝虫病的药简直是毒药!”世卫组织热带病研究与教育项目组(the Special Programme for Research and Training in Tropical Diseases ,简称TDR)的前负责人Adetokunbo Lucas博士甚至这样评价这两种药。
为了消灭河盲症,世卫组织向全球寻求帮助。但由于患者往往贫穷,从他们身上无利可图,不少药企只想袖手旁观。世卫组织建立了一个药物筛选项目,寻找杀灭成虫的办法,多年一无所获。
为阻断传染源,当年甚至动用了最强的农药DDT来消灭蚋,但不久蚋便对其产生了耐药性。种种手段都没有让盘尾丝虫病伤筋动骨。
DDT:我污染环境,我杀不死蚋,我错了丨 Wikimedia Commons, Leyo / public domain
1980年,在默克公司的一个小分队的带领下,我来到了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非洲大陆的最西端,进行了一次体外实验,如果成功,将有数千万非洲人民受益;即便失败,也没什么损失嘛。体外实验结果很快便出来了,非常有效。但由于缺乏专业人员与卫生组织,临床试验却迟迟未开始。直至1981年,在默克公司的多方周旋下才在开始人体临床试验。实验结果振奋人心:我 虽然杀不死成虫,但每年仅需一片,便能轻易杀死全部微丝蚴,同时还没有那些危险的副作用 。
于是,我“转行”营业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过,起初我的工作并不顺利。
治疗效果虽然不错,但销售量却始终上不去,原因很简单——需要的人买不起,买得起的人不需要。
我第一次去工作的塞内加尔,便是河盲症高危地区的一个缩影:近一半的人口陷于贫困,高失业率、社会发展不平衡、青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即便到了今天,仍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5]。而河盲症患者以农业为主,更是这个国家中最为贫困的一批人。
此外, 消灭传染病需要控制传播途径,让疾病无法蔓延,同时还要早发现早治疗,减少病患数量 。而仅靠我,消灭盘尾丝虫耗时漫长。因为我只能杀死幼虫,而成虫的平均寿命有15年,要想消灭盘尾丝虫,只能靠我杀死全部幼虫,耗死成虫。这个方案虽然可行,但效率很低。
最后,哪怕有钱,买得起,交通运输也是个问题。偌大的非洲,如何把药物分发到需要的人手上呢?
第一个价格问题,解决的人是我老板——默克公司总裁P. Roy Vagelos。
默克公司:我们老板不对劲丨Wikimedia Commons, Merck & Co. / CC BY-SA 4.0 (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4.0 )
1986年2月,TDR与默克公司就药物价格召开了一次会议。当时TDR的官员们已经做好了激烈杀价的准备,进了办公室,迎来的却是总裁给每个人冲好的一杯咖啡。所有人坐下后,P. Roy Vagelos表示:他想看到我被用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他决定把我免费送出去。
我相信当时TDR的官员一定满头感叹号。尽管药物研发与制造均需要成本,但我的老板,却认为他首先是一名医生,是一名科学家,其次才是制药公司的人员。面对无论如何也买不起药物的病人,他只得做出这个可能违背董事会的决定。随后,他向公司董事会解释了自己的决定,万万没想到获得了全体董事支持。于是,公司公开承诺, 为所有有需要的人永久提供药物 ( as much as needed, for as long as needed ),患者买不起的问题就解决了[6] [7]。
默克公司声明后,世卫组织与其合作伙伴,迅速开展了一项针对安全性与有效性的大规模实验。1987年,安全性通过,我在西非地区正式上任了。
第二个问题,在不久后也解决了。尽管蚋对化学杀虫剂产生了抗药性,但恰逢生物防治火热起来的80年代,于是我与同事, 苏门芽孢杆菌的变种Bti 展开了合作。我负责杀盘尾丝虫,他负责杀蚋。俩人搭配,干活不累。
随后,在世卫组织的呼吁下,河盲症基金会成立,越来越多的国际组织加入了进来,一切本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随着我工作范围不断扩大,从西非走到了其他地区,截然不同的地理环境,对扑杀野外盘尾丝虫形成了阻碍。
在西非, 盘尾丝虫病主要在河流附近,把药倒进河里就很好扑杀 。但在其他地区,森林、小溪都有可能存在盘尾丝虫,总不能让人天天去森林里喷药。想要彻底解决盘尾丝虫病,便只剩下一种方案了:靠我孤军奋战,让风险人群连吃15年。
而想让药物长期、精准地送到每个人手里,只有“钞能力”才能解决。
世界银行:听说有人需要钞能力?丨 libertytvradio.com
1995年,世界银行出资120万美元,同世卫组织、国际非政府组织和19个非洲国家成立了非洲盘尾丝虫病控制规划组织。这笔钱为运输药物、人员培训等提供了财政支持。人人服药,没了幼虫,其他地区便可中断疾病的传播。
一年后,社区治疗指导的方案出炉,药物分发变得有序,确诊与治疗不再是难题[8]。
2013年, 哥伦比亚成为第一个经世卫组织认证的消除河盲症的国家 ,人类终于从河盲症手中夺回一城。笼罩在这些地区与国家的诅咒,开始逐渐消失。
下班?还远着呐!
河盲症成为历史我就可以下班了吗?目前看来还不行。随着我消灭河盲症、杀虫的威名越来越大,各种寄生虫病都喊我去试试。于是,我的工作范围还在扩大。
另一种肆虐全球的丝虫病—— 淋巴丝虫病 ,又称象皮病,被寄生后,人的淋巴系统会被破坏,造成四肢肿胀,甚至面容变形。
象皮病患者丨 Wikimedia Commons, George Henry Fox / public domain
全球有超过13亿人有患病风险,于是它也进入了我的工作范围。钩虫、蛔虫、鞭虫、蛲虫,这些想必你一辈子也不想打交道的东西,都是我的工作范围。甚至去年的新冠肺炎,还有人喊我去试试。虽然我没有能力帮你们对抗新冠肺炎,但也能看出来你们人类对我的信赖嘛。
啊,不过放心,虽然我下不了班,但是我还是会尽责每一天的。毕竟我有今天的成绩也是无数人努力的结果,我不会拖后腿的。仅仅捐药计划,就让我 去了49个国家工作,40亿人次的治疗,如今每年帮助3亿人抗击疾病 。
1999年,雕刻家R. T. Wallen还为我创造了雕塑《不可见的奇迹(Sightless Among Miracles)》,在世卫组织门口,记录着河盲症肆虐时的惨状。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感激的![9]
雕塑《看不见的奇迹》丨 Wikimedia Commons, Brbbl / CC BY-SA 3.0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3.0)
所以,人类,加油啊!早日消灭疾病,让我下班!
全球健康与发展守卫计划
我们关心科学家的每一次灵光一现,关心在未知领域的每一步开拓和探索。但这次,我们想把目光投向全球贫困人群。
他们生活窘迫,面对伤害也更加脆弱:气候变化、传染病、饥饿、贫困、新生儿死亡、性别歧视……科学和创新,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全球健康与发展守卫计划通过招募并培养创作者、传播者,促进各类优质内容产生,鼓励传播和发声,从而将关注全球健康与全球发展的理念传播给大众,让贫困人群获得更多关注,并期待让这种关注实实在在改善他们的境遇。
参考文献
[1]徐国恒.疟疾、丝虫病与河盲症及药物治疗——兼谈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J].生物学通报,2015,50(11):54-57.
[2]文心田,于恩庶,徐建国等. 当代世界人兽共患病学[M]. 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1.
[3]王超廷,崔国义. 眼科大词典[M] 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
[4]刘福岭. 现代医学辞典[M]. 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0.
[5]Human Development Report 2019[R]. 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 ,2019-12-22
[6]王丹红. 阿维菌素的发现:2015年诺贝尔奖之虚实真假 | 罗伊·瓦杰洛斯博士的礼物[N].知识分子2018-6-8
[7]https://en.wikipedia.org/wiki/P._Roy_Vagelos
[8]"Special Programme for Research & Training in Tropical Diseases (TDR)" [R]. WHO. January 14, 2008. Retrieved April 12, 2015.
[9] https://www.merck.com/stories/mectizan/
作者: 九九
编辑: 小贩儿
排版: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