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中国]-【小说】袋鼠与咏春

作者：赤膊书生
一人一鼠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就要拆满30招。众人大慰，不管诡异的袋鼠实力如何，按照陆克文的说法，过满30招他们就落败了。而现在已经过了20余招，周笠一点未见颓色。
历史上最有名的人鼠大战当属伍迪·艾伦对战一只麝袋袋鼠，这个“美国电影界唯一的知识分子”戴着拳击手套和袋鼠打了数十回合。当然这只是综艺节目的噱头，从没有人在搏击场上把袋鼠当作真正的敌人——来自澳大利亚的陆克文对此持保留意见。他带来的袋鼠名叫“库克”，那个发现澳洲的船长的名字，充满征服者意味。

陆克文的中文颇有古意，从一个中国人嘴里说出来听着都瘆的慌，何况是个白皮肤蓝眼睛的洋鬼子。

“诸位前辈，此番小生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望前辈见谅。只因小生对中华文化过于痴爱，想趁武林大会的机会来瞧个热闹。”

坐在椅子上的白胡子老头说：“叨扰说不上，但，历年武林大会都只有受邀的人才能参加，不请自来者······”白胡子老头顿了顿，饶有深意：“不请自来者，就是踢馆的意思了。既然来了，本来也没有轻易放走的规矩，念在阁下是外国友人，不知者无罪，你走吧。”

陆克文飒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当作小生是来踢馆的吧。后学不才，请指教。”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这个年代，武术在本土式微，在异邦倒是方兴未艾。一个外国人习武不算新鲜，来踢馆就闻所未闻了。白胡子压下心头讶异，沉声问：“阁下哪门哪派？”

陆克文道：“小生无门无派，只是瞎学了几年咏春。这次踢馆，也不是我亲自出手。”

白胡子笑道：“呵，你还有徒弟？”

陆克文听到“徒弟”二字，愣了一下，也笑道：“算是徒弟吧。”陆克文指了指身边站着的袋鼠说：“这是我徒弟库克，大师父您别瞧它这幅样子，它可是个咏春高手。”

白胡子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像散发着寒气的氨冰，说：“你这是拿老朽寻开心吧，阁下请回。”

陆克文并不辩解，从背包里拿出一个ipad，在上面捣鼓了几下，说：“库克，来，给老爷子露两手，可别让人小瞧了咱们。”

袋鼠库克两条粗壮的大腿斜分，摆出站桩的姿势，上肢一前一后成拳状，正好位于身体中线，它的眼睛并无灵性，但是目不斜视，充满专注。接着库克一步跨出，演起咏春拳路。它身躯肥硕，在地上蹦蹦跳跳，闪转腾挪，煞是可爱。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奇景，笑的前仰后合。只有白胡子没笑，库克的动作在人类看来虽然滑稽，但是从袋鼠的形体来看，却是异常标准的咏春。二字钳羊马，挫手、撩手、破排手、沉桥、粘打，每一招都牢牢扣紧中线。

库克已经打完一套“小念头”，一套“寻桥”，一套“标指”，眼看它就要打咏春拳最高深的套路“木人桩法”，白胡子忙喊了一声“停”。

陆克文又在平板上点了几下，袋鼠停止了动作，纹丝不动，神态呆滞。白胡子心中暗想：“看来他是在用电脑操控袋鼠，莫非这袋鼠是个机器人？”白胡子仔细观察库克，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有血有肉，科技再怎么发达，机器也造不到这种程度。

陆克文看出老头子心中疑惑，洋洋得意地解释道：“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袋鼠，我使用了它细胞内自然生成的红霉素、抗生素和根皮素分子来对信息进行编码。这些分子能发挥输入的作用，在细胞内关闭或是开启相关反应。这一反应将导致红色或绿色荧光蛋白的生成，红荧光蛋白代表0，绿荧光蛋白代表1，就像电路的通断一样，也标志着计算结果的产生。这些反应的发生不会干扰细胞的一般功能，却允许它们在继续充当正常细胞的同时，也能表达计算机的二进制语言，进而通过操控分子来编程。说白了，库克就是一台有血有肉的计算机，正在运行一个名为‘咏春2·0’的程序。严格来说不是我教会了它咏春拳，而是它在执行‘咏春2·0’的命令。”

白胡子虽然对陆克文说的原理云里雾里，但好歹明白计算机和程序什么意思。旋即他想：既然库克能运行“咏春拳”这个程序，那么自然也能运行其他拳法的程序，掌握世界上所有的武学只在朝夕之间。又想：既然袋鼠可以变成计算机，那么人变成这样的机器也是早晚的事情，那时候前人数十年才能练成的武术，片刻就能习得。这难道就是武学的终结？

白胡子将想法按下不表，问：“陆克文，你要挑战哪个门派？”

陆克文貌似谦卑地鞠了一躬，说出的话却无比狂妄：“没关系，都一样。30招以内，如果库克没有打败对手，我们认负。”

“黄口小儿！当今武林，有谁敢夸下海口30招内无敌手？”一名中年男人越众而出，摆出一个弓箭步架势，右臂横档在胸前，左手护在腰间，手势有几分搓麻将的意味，但没人笑，本有几分滑稽的起手式被这中年人演绎得苍劲有力如瘦虎啸谷，仿佛真有咆哮之声遥遥传来。“峨眉盘破门，周笠，请了。”

盘破门是四川汉族武术流派，发源于四川资中，由平真教第十四代掌门刘灨创立，距今已有300年历史，是传承和脉络保留得比较清晰的一个门派。

报完门第，周笠疾步欺上前去，一招“滚沙筒”直逼袋鼠库克面门。库克一个“大侧闪”躲过周笠杀招，不待身法变老，“三傍手”直取周笠侧翼。周笠实战经验极为丰富，早已料到对手这样的招数。右手就如揽怀一般将袋鼠库克的这的三傍手“盘”下，紧接着左拳的“破”如大炮一般击出。所谓盘破门，精髓就在于这一“盘”一“破”，招数固然简单，自有千般变化。

咏春作为西方公认的实战第一格斗术，讲究的就是一个“守攻同期”，库克一击不中的同时已经在准备防守，“撩手”直接格开了周笠的“破”击。

一人一鼠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就要拆满30招。众人大慰，不管诡异的袋鼠实力如何，按照陆克文的说法，过满30招他们就落败了。而现在已经过了20余招，周笠一点未见颓色。

正当众人大舒一口气时，异变陡生。第23招，周笠突然被库克一拳击中中门，倒飞出去，嘴角出了血沫。第一场，显然是库克胜了。

众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周笠武功怎样，大家心中有数，能在30招内将其击败，这袋鼠不简单。击败周笠后，袋鼠立即停下，鼻中喷出丝丝白气，红红的舌头伸出来舔舔肥厚的嘴唇，上肢刨状而立，看上去很憨傻。

周笠暗自叫苦不迭，纵横江湖二三十年，今天竟然败在一只畜生手里，恐怕要成武林笑柄。不过这袋鼠当真邪门，他全神贯注，最终却连自己怎么输的都没弄明白——明明拆招拆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一拳打倒？

这样的输拳经历，以前从未有过。他本想问问对手自己是怎么输的，但对方却是一只袋鼠，周笠只觉得哭笑不得。

身边伸来一只手，将周笠拉起，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他说：“师叔辛苦了，我来会会这只妖鼠。”小和尚法号慧明，来自正宗福建南少林。盘破门拳法源出南少林，慧明叫他一声师叔，礼数周全。

端的是出自名门大派，慧明一手罗汉拳虽然稚嫩，但大开大阖，颇有降龙伏虎的意蕴。惜在毕竟年幼，根基尚浅，拆到第17招，也被库克一拳击飞。这一次周笠专门留心了，库克前期的招数，是非常地道的古劳咏春，只有那一拳，撒手锏的那一拳，十分古怪。根本不像是咏春，可是又说不出来自哪派。

击败慧明后，又上来一个使杨氏太极的年轻人。白胡子老头之前也没见过这年轻人，可他一出手，老头就眼前一亮。他的太极揉手已臻化境，远超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可惜太极的揉手和咏春的粘手对抗从技术结构上来讲是吃亏的。虽然太极有力感，咏春还是占了很大的便宜。咏春是像条蛇一样往里钻进去打，而太极是以推和控制为主，本身就慢人一步，自然陷入被动。这年轻人坚持到了27招，可见功力之强。但他最终还是被那怪异的一拳打倒。

至此，袋鼠库克已经连败三人，均在30招以内。

白胡子老头也发现了问题，暗衬：那怪异的一拳究竟是什么东西？绝非咏春，又和我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个拳种都对不上号。

一番苦思间，库克又连败数人，有些甚至在库克手里坚持不了十招。白胡子的声音悲愤而无奈：“老夫不敢妄称能赢这袋鼠，今日也只好舍身卫道。”

他知道，堂下无一人是袋鼠的对手，决定亲自出战。中原武林的尊严，系于他一人之手。若他再败，整个武林败在一只袋鼠手下的笑话就要传遍天下。

陆克文阴冷一笑：“老爷子，等您很久了，一直想看看当代咏春掌门出手。”

“等一等。”一个白白净净，身材瘦弱的小孩儿走上来。他十二三岁年纪，头上是青油油的一茬短发，戴个小眼镜，灵动的瞳仁像两颗黑玛瑙，看上去虎头虎脑。众人都知道他是白胡子的孙子，叫叶长生，刚上初中。虽是武学名门之后，但并不习武，生性嗜文，小小年纪已经博览群书——只是看的书都很奇怪，什么《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乌克兰拖拉机简史》之类的。

“爷爷，您年纪大了，让我来和它过招。”叶长生说。

“胡闹，之前那些高手哪个不比你厉害！”白胡子喝道。

叶长生意味深长地说：“他们不是比我厉害，严格来说，我根本不会武功，所以没有可比性。不过，正因我不会武功，说不定才有赢它的可能。”陆克文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小屁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陆克文说：“不妨让他试试，我可以控制库克出手的力度，只出招式，不用劲力，自然不伤人。”

听到这话白胡子放心了。他其实也好奇，自己这个孙子从来不说大话，究竟能有什么法子对付这只袋鼠？

叶长生和库克一交手，众人就看出不会武功不是假话。终日耳濡目染，他虽然熟稔咏春的架子，可没有内劲，一套打下来再好看，也和广播体操差不多。

就是这样的空壳子咏春，竟然跟库克打了个不相上下。当然也是库克没有用气劲的缘故。众人越看越惊奇，有人说：“老头子，你这孙子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啊，可惜你没好好教。”白胡子摇头叹气：“不是我不教，他志不在此。”

说话间，叶长生与库克已拆了20招。没有武学根基的弊病渐渐暴露出来了，库克一些繁复的变招叶长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只是凭借对招式的熟悉捉襟见肘地死撑着。周笠不禁摇头，暗想：“撑不过25招。”

没承想，转瞬之间叶长生就已经挺过了25招，库克的招数越来越快，乱花渐欲迷人眼。26，27,28招，眼看叶长生就要撑过30招了！众人屏息以待。

突然，叶长生做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他——闭，上，了，眼，睛。是的，在比武的紧急关头，不看对手招数，他竟然闭上了眼睛。电光火石的一刹，他的身形猛然往右侧倾，似乎这一侧倾使出了他浑身的力气。

来了！就是这一拳。接连击败数位高手的一拳，怪异无匹的一拳，从虚空中打来的一拳，直直向叶长生袭来，那一拳的威势好像把空气都撕裂了，发出刺耳的音爆，说明速度已突破音速。

可是——它空了！从没空过的一拳空了！因为早在库克那一拳击出之前，叶长生已经开始了闪避。

哪有这种打法？他怎么知道库克在哪一招出那一拳？要是库克不出那一拳呢？不是白白将破绽暴露吗？周笠心中一万个疑问。

袋鼠一拳落空，就像被冻住一般，身体僵直，保持出拳的动作再也不动，眼睛里仅有的一点光芒迅速黯淡。叶长生伸出食指，在库克身上轻戳一下，大袋鼠轰然倒地。

“第30招，我赢了。”叶长生笑嘻嘻地说。

而那袋鼠，任由陆克文在平板上怎么按，还是不动。

“别按了，它死机了。”叶长生说，“这不是比武，而是一次程序调试。我一直在观察‘咏春2·0’的运行，其实获胜的关键不是‘咏春2·0’，而是这个程序中插入的一小段代码，就是那怪异的一拳。相信见多识广的诸位都猜测过那一拳的来历而百思不得其解。猜不出也正常，事实上，那不属于任何门派，甚至，不属于人类的拳法。那是袋鼠这个物种最原始，最本能的一次挥击，是袋鼠基因里自带的拳法。之前的咏春拳拆招，就是一个又一个的if条件语句，随着判定结果将对手引入适用于那袋鼠本能一拳的逻辑条件之下，像一个套子，一步步将对手引入陷阱。在那样的逻辑条件下，任何人类拳手都躲不开袋鼠的本命之拳，因为它的速度超过了人类的闪避极限。除非——你能通过解读之前的if条件语句，提前预判那一拳，在它打出之前进行闪避。而那一拳一旦落空，无法进行真值判定（因为算法自身的设定是那一拳不会落空），算法就会陷入无限递归导致的堆栈溢出，出现逻辑错误，库克就死机了。算法的步骤是有限的，没猜错的话，正好是30步，所以陆克文才说30招内定输赢，这不是狂妄，如果30招内赢不了，那以后也赢不了。”

“非常精彩。”陆克文忍不住拍手叫好，“我只有一个问题，就算你预判出了那一拳，你怎么知道它出左拳还是右拳呢？这完全是随机的，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地做出向右闪避的预判动作？”

“简单，动物也有偏手性。所有的有袋类动物都是左撇子。那一拳出自本能，一定是用左手。”

虽然众人依旧听不懂，但还是为叶长生的胜利欢呼，庆幸他保住了武学的尊严。只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白胡子老头的余生都将被一个问题困扰：

这是科学的胜利，还是武学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