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艺术献身”，从来不该是性骚扰的挡箭牌

近日，知名艺考机构影路站台的校长杜英哲被曝诱奸多名未成年女学生。

据施子怡实名爆料称，自2007年成立艺考机构以来，杜英哲对看中的女生进行肢体骚扰，威逼利诱发生性关系。而这些受害者，很多是未成年的艺考生。

目前，已有21位受害者发文控诉杜英哲的所作所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修订草案)》[1]，他的行为命中了性骚扰的所有表现，包括：

具有性含义、性暗示的言语表达；

不适当、不必要的肢体行为；

展示或者传播具有明显性意味的图像、文字、信息、语音、视频等；

以及暗示发展私密关系或者发生性关系将获得某种利益。

恐惧的女孩各自藏着秘密，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许多年后，她们才发现自己身边、自己的下一届学妹里，还有那么多受害者。许多女孩后悔没有早点站出来，“没保护好自己也没有保护好后来的女孩们”。

这大规模的恶劣事件出现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艺考机构内，人为营造出的权力不平等。

现实世界的师生，真不适合有亲密接触

性骚扰和性侵虽涉及到性，但总结近几年的案例，其本质都是恃强欺弱。性暴力是手段，具体的权力关系是核心，杜英哲事件也是如此。

目前站出来控诉杜英哲的人中，绝大多数人都提到了他在艺考机构的权势，以及对学生的威胁：

就算明确拒绝多次，都跟他说了“你别做梦了”这种话，他也会一直给你打电话，并且威胁你说“你知道xxx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复读吗，因为他得罪了我，你不想也像他一样吧”，而且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在考试马上开始之前，就会让人觉得特别害怕。

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权力不平等，意味着很难有真正平等下的知情同意；就算双方以平等姿态进入亲密关系之中，也难保不会有以权谋私场景出现从而间接伤害到其他学生的权益。

在如此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下，高位者掌握了控制学生的大权后，很容易自我膨胀，几乎不会自觉收手，而是在被曝光之前不停地加害他人。

相比之下，学校还有一些特点，使其成为性骚扰滋生的温床，比如学生年纪较轻，更容易被控制，一旦遭遇性骚扰、性侵犯，往往会不知所措。

2017年，澳大利亚人权委员会发布了关于澳洲39个大学的性骚扰与性侵犯的调查报告发现：高达94%被性骚扰的学生、87%被性侵犯的学生没有通过正式渠道进行投诉、举报[2]。

在TED演讲《为什么被性侵的女性很少举报？“怪罪受害者” 现象》[3]中，提到：“她害怕，她害怕她倾诉的对象，反应会和我们其他所有人一样，会怀疑、猜疑。”

受害者讲述遭遇、维权不仅需要克服巨大的心理压力，还需要外界给予的绝对信任和支持。然而，我们的校园性侵援助方面几乎空白。而校长在艺考机构只手遮天时，组织不仅不能提供帮助，甚至会成为帮凶。

在我国台湾地区的性骚扰法务运作中，存在着从“以性道德为判决基础”向“以身体自主权为判决基础”的转变[4]。前者是因为性是一件隐秘而事关女性贞洁的事情，因此性骚扰者要被惩罚；而后者则是因为被骚扰者不愿被人任意触碰身体，因此性骚扰者要被惩罚。

对杜英哲的控诉，并不只是简单的私德有亏，而是因为他利用不平等的关系，使用否定、打压、控制等手段，长时间、大范围地侵犯学生的身体自主权。

杜英哲一直只想用道德为自己开脱

在这个大背景下，艺术不过是个看上去很有用的遮羞布而已。

警惕“为艺术献身”的幌子

包括艺考机构在内的艺术界有一种说辞，即亲密接触是“为了艺术”，这让性骚扰与性侵害显得更加迷惑而难以识别，让人忽视了其中权力不平等的本质。

在一项挪威研究中，研究者调查了536名挪威演员，发现53%的女演员在过去六个月里至少遭遇了一次性骚扰。通过访谈，研究者归纳几点性骚扰在艺术行业里高发的原因[5]。

其一是“工作需要发展亲密关系”，除了合作演员之外，演员还要和导演建立亲密关系。导演有绝对的权力，一个有能力的导演会被视为“魔术师”，来释放演员的潜力，创造真正的艺术；而处于下位的演员只能投入充分的信任，甚至意识不到一些行为是骚扰。

其二是“不正式的招聘过程和激烈的工作竞争”，演员的招募过程很多时候是非正式的，需要演员出席各种活动，与导演、艺术总监等建立良好的关系。演员本身的长相、性吸引力也是选拔的重要标准。

在激烈的竞争下，性骚扰和侵犯也和资源置换联系在一起，骚扰者用“你情我愿”、“资源互换”来模糊权力关系里的性骚扰。

其三是“为艺术献身”，对于演员或者艺术生来说，扮演好角色、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比其他都重要，频繁的肢体接触给侵犯者带来了机会，“为了艺术”则给他们带来了借口。

有受访者提到：“导演有可能会捏女孩的臀部或胸部，他出于舞台需要可能要这么做，但大部分女性会感受到不舒服。哪怕在学校里，教师对于学生的这种身体接触，我认为都是不必要的。”

“为艺术献身”这个词同样反映了对女性单方面的性化，在不同平台搜索这个词，出现的绝大部分是女性的亲密戏、裸露戏。

有没有为艺术献身的其他例子？当然有，动作演员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做高危动作从不用替身，自己去跳车跳楼跳悬崖，完全符合“为艺术献身”的这个词组的意思，但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却不会用到这个表达。

为什么？因为在用到“为艺术献身”这个词的时候，女性的身体属于作品、属于导演、属于艺术，却唯独不属于她自己，女性好像羊羔，一个个地排着队等着被献给以艺术为名的恶魔。

一旦周遭满是“女性要在性意味上为艺术献身”的氛围，人们确实有理由担心，在涉及到与性有关的场景时，弱势一方究竟有没有得到充分尊重，无论TA是艺考生、演员、编剧还是场务人员。

我们无法倒退回传统性道德的保护伞下，它带来的性压抑并不能阻止犯罪，还会让艺术作品不完整。在大方展示性的同时，保持平等与透明，尊重每一位参与成员对性的感受，才是艺术界未来应该努力去做的事情。

平等与尊重，不应该只是特例

远在2007年，李安在接受《色·戒》相关的采访时，就提到[6]：

“这种（床）戏无法做很多排练，第一你不好意思，第二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所以我们会事先沟通好……其实我们没有底，只能边拍边探索。但是拍这种戏我们会害羞的，所以很难去讲，需要一段时间去进入状况……基本上拍摄现场除了演员只有四个人，我，摄影师，调焦距的和收音师，其他都赶到外面去，在非常封闭，非常私密的空间里完成……”

从这段话中，你就很很明显地看到李安确实有在为演员考虑，是带着平等尊重与征求同意的态度，把这当做工作的一部分去沟通的，这种态度，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为艺术献身”。

这本应成为一种制度与规范，而不是只有少数人践行的原则。

在好莱坞，有专门的亲密行为协调员（Intimacy Coordinators）这一职位，亲密行为包括拥抱、亲吻、爱抚乃至性行为。

根据维基百科，职员需要做到的是[7]：
让所有的工作人员及演员都知道亲密行为是整个故事中的一部份。
让参与亲密行为演出的人员之间进行沟通，并且提供举报性骚扰及性侵犯的管道。
让演员都同意亲密行为的场景。
让所有亲密行为的场景都依照事先同意的编排方式进行。
鼓励演员在亲密行为拍摄后用一些特殊的方式作为结尾，表示重返现实生活。

这些职责所起到的作用，正是让所有人都知情同意，获得一样的信息，并且尽可能确保没有人受到伤害。

一名协调员在接受采访时，这么说道：“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要打破制片人和演员之间的权力关系，并且要承认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对演员来说，真的很难说不。”[8]

希望这次杜英哲事件能引发真正的改变，能带来更多平等与尊重，让未来能有更多的人，可以说出那个“不”字。

参考文献
[1]中华人民共和国 妇女权益保障法(修订草案) https://www.nwccw.gov.cn/site22/20211227/acd1b89bf4a32333629b03.pdf
[2]NATIONAL REPORT ON SEXUAL ASSAULT AND SEXUAL HARASSMENT AT AUSTRALIAN UNIVERSITIES • 2017
[3]TED：为什么被性侵的女性很少举报？“怪罪受害者” 现象
https://v.qq.com/x/page/w0737yx12rd.html
[4]許乃丹（2010）。是性道德還是身體自主權？－性騷擾防治法實務運作爭議之研究。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碩士論文，高雄市。
[5]Kleppe, B., & Røyseng, S. (2016). Sexual harassment in the Norwegian theatre world. The Journal of Arts Management, Law, and Society, 46(5), 282-296.
[6]http://ent.sina.com.cn/m/h/2007-09-01/22141699097.shtml
[7]https://zh.wikipedia.org/zh-cn/%E8%A6%AA%E5%AF%86%E8%A1%8C%E7%82%BA%E5%8D%94%E8%AA%BF%E5%93%A1
[8]On Set, Intimacy Coordinators Finally Ease Long-Simmering Discomfort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2-09-01/what-is-an-intimacy-coordinator-on-set-new-expertise-eases-longterm-discomfort

作者：苏七年、小毛巾、Cloud
编辑：游识猷、odette
封面图来源：morocco world news

果壳（ID：Guok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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