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现身的”赶鱼郎“
康熙十二年(1673年),山东龙口渔民遇到一件怪事:一种从未见过的庞大巨兽频繁出现在近海渔场,在巨兽所到之处,还出现了许多原本不曾在此分布的鱼类——青鱼。渔民惊恐万分,认定巨兽应当是龙王手下的神官“赶鱼郎”,为了感激它所带来的青鱼渔汛,也为了祈求“赶鱼郎”不要撞沉自己的小船,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当地渔民出海时,总不忘带上酒肉贡品以表敬意。如此虔诚的崇拜使得巨兽成为了当地人民心中的神灵,也让这则奇遇被郑重的收录进当地县志中。
现代的读者已经可以猜到,龙口渔民看到的巨兽大概率是一头鲸。事实上,在同时期山东日照县的县志里,不仅同样收录了关于这种鲸的故事,甚至还有更详尽的细节可供追索——当它跃出水面时,能隐约看到腹部的黄斑。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文学名著《白鲸记》中对某种鲸的描述——由于腹部的褶皱处容易附着硅藻,有一种鲸的腹部可能会出现黄芥色的斑块,故而又被西方捕鲸人称为“硫磺底”,而它正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动物,蓝鲸。
然而吊诡的是,在被商业捕鲸捕杀殆尽之前,中国的蓝鲸群其实也只有在日本西部和东海南部之间迁徙的一个族群,它们几乎不可能频繁出现在山东日照和龙口。而伴随蓝鲸出现的青鱼更匪夷所思,它的真身是原本分布在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周边的太平洋鲱,这种嗜好冷水环境的海鱼原本很少到山东半岛游弋,但在康熙时期的山东半岛沿海地区,却又普遍出现了太平洋鲱爆发式增加、连年丰产的记录。
笼罩北半球的无夏之年
发生在山东半岛的异象,还仅是17世纪异常天象的一角,实际上,从这个世纪的第一个年头开始,全球范围内就已经感受到大自然异乎寻常的“冷酷”:1601年夏季,本应梅雨连绵的中国江浙突遭大雪,七月,华北地区的河北山西受到了更严峻的霜降,田地里的农作物几乎被霜冻扑杀殆尽,导致了严重的欠收和饥荒,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象。而在南欧水城威尼斯,1602年的封冻彻底打乱了当地人的生活节奏,在当时的记录中人们写到,这恐怕是威尼斯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必须依靠脚步丈量家乡;在英格兰,由于整个夏天都非常寒冷,人们不得不添置冬衣过夏,这让毛纺商人赚了个盆满钵满。而发生在俄罗斯的故事就没有这么轻松了,1601年,沙俄的农业区也遭受了严重的霜降冲击,由此引发了持续3年的灾害,沙俄总人口因此损失了三成,惨烈的天灾甚至撩拨了强邻的野心,波兰立陶宛联邦趁火打劫意图将俄罗斯吞并,也正是因为这次纠纷,为俄波两国此后长达几百年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对于这场绵延半个多世纪、波及近乎全世界的气候波动,世界各地的人们留下了不同的记载,在中国,我们将其称为“明清小冰期”,在北美殖民地,它被叫做“无夏之年”,然而共同的是,在那个以农业经济为主导的时代,如此长时间的气候波动显著影响了社会生活,而人们对此却束手无策,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东方的钦天监官员们只得焦灼的观察天象,而西方的教堂里,祈祷声同样夜夜不休。
万里之遥的火山喷发
历史似乎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这些并无实际用处的迷信行为被忠实的记录在册,无意间为我们寻找答案留下了线索。1600年,在遥远的南美国家秘鲁,当地祭司们正在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在这年2月,南部的埃纳普蒂纳火山突然开始活动,火山发出的隆隆巨响和频繁地震很快引起关注,当地的祭祀纷纷前往火山举行仪式,希望自己带来的祭品可以平息山神的怒火。然而在1600年2月19日傍晚,火山还是不可避免的爆发了,根据当地的西班牙殖民者描述,火山的爆炸声之大响彻云霄,甚至连几百公里外也清晰可闻。万千火山碎屑夹杂着巨大的岩石碎片,像是一颗颗致命的炮弹,毫不留情的横扫过十数个村庄,几乎将所有建筑摧毁殆尽,化作了一片焦土。熔岩奔腾飞溅,翻滚着奔向远离火山120公里的太平洋,在长达1个月的喷发完全结束后,整个区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幸运的是,由于埃纳普蒂纳火山周围本就人烟稀少,如此规模的喷发只造成了1500人的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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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都没有想到,这座火山的杀伤力可远不及此。
和衡量地震破坏力的“震级”一样,火山的破坏力也有自己的评估体系——火山爆发指数(Volcanic Explosivity Index,简称VEI)。这个指数根据火山某次喷发所喷出的碎屑物总体积大小来衡量火山活动的强度。其中0级特指那些没有爆炸性喷发过程的小火山活动,而每增加1级则意味着火山喷发强度增加10倍。
按照今天的估算,秘鲁埃纳普蒂纳火山的喷发等级达到6级,而这种级别的火山喷发在人类文明史上并不多见,几年前印尼锡纳朋火山喷发引起巨大恐慌,我国也调集专机将滞留在印尼的中国游客接回国,然而按照VEI标准,这只是一次2级喷发;历史上埋葬庞贝古城的维苏埃火山喷发事件仅达到VEI5级,与之对比,我们或许能对秘鲁的这次喷发产生更直观的认识。
据估算,埃纳普蒂纳火山至少喷发出了5-10立方千米的熔岩和碎屑。在喷发高峰期,高耸的烟柱甚至达到了37公里,这显然远远超过了10公里左右的平流层高度。而由于缺少上下对流,火山灰进入平流层后很容易扩散到很远的距离,而对于埃纳普蒂纳火山这样猛烈喷发的个例来说,它产生的火山灰几乎可以遍及全球——在南北两极的科学考察中,我们已经找到了明显来自这座火山的火山玻璃碎屑。
这些碎屑所带来的影响在喷发之后的几年内体现最为显著。当火山灰飘荡在湿冷的大气中时,它为空气中的水分提供了凝结核,于是,巨大的积雨云开始出现在世界各地。而作为地表的主要热量来源,阳光被稠密的云层遮挡和反射,一场影响全球的大降温骤然启动。
火山喷发速度迅猛,但其影响的消退却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一些更为微小的碎屑甚至几十年都难以落下。更不用说随着火山灰一同被喷入大气的大量含硫气体,通过复杂的化学反应,在空气中形成了细小的硫酸液滴。这些尘埃和液滴就像给原本通透的地球大气蒙上了一层面纱。在绝大多数碎屑已被雨水冲刷之后的几十年里,大气的透光性依然受到影响,以至于在17世纪中期的冰岛,阳光依旧黯淡到难以照出影子。
这种长期的大气低透光性带来的温度变化,甚至还导致了洋流的偏移。原本发端于菲律宾东北部、经我国东海最终转向日本东海岸的黑潮,就在此后的几十年间逐渐南移。而受其影响,黄渤海的水温下降,原本生活在渤海北部的太平洋鲱鱼也将活动范围扩散到山东半岛沿岸,并吸引了蓝鲸的到访。
蝴蝶效应,这是一个科学迷们并不陌生的词汇,但发生在17世纪的故事,依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一场远在南美的火山喷发,居然可以影响亚洲的气候,甚至几乎险些改写一个欧洲大国的国运。这或许在提醒我们,被我们视作家园的这颗蓝色星球,其构造和运行机制比任何机器都要精妙复杂,而它所蕴含的奥秘,又值得我们不断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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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浪 科普作者
审核:张玉修 中国科学院地球与行星科学学院 地质学 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