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28年的“碳减排”，COP28能否扭转气候变化？

很多不相信地球出问题了的人，都在这次席卷全国的寒潮面前屈服了。不过我们可能很快就会忘记这种紧迫感，就像上一次40°C的夏天，或者上上次的台风暴雨，大部分人现在可能只有剩模糊的印象。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非常重要又常常被忘记，那恐怕就是气候变化吧。

12月13日，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在阿联酋迪拜闭幕。这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全球性会议之一，今年有近8万人参会，人数创历史之最；会议开了近两周，进行了首次“全球盘点”，并且达成了“转型脱离化石燃料”的《阿联酋共识》。

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8

但是，这些盘点和共识到底是什么意思？在石油大国开气候会议能顺利吗？COP28真的能扭转气候变化吗？它与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问题这么难，聊了28年还没完？

大会的简称COP是缔约方大会（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的缩写。“缔约方”指的是《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签署国，共有197个缔约方，中国当然也位列其中。

这一公约要追溯到1992年的联合国地球峰会。那时候，人们已经意识到空气中二氧化碳浓度不断上升，正在造成全球变暖，威胁人类生存。因此，《公约》把目标定为：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减少人为活动对气候系统的危害，减缓气候变化，增强生态系统对气候变化的适应性，确保粮食生产和经济可持续发展。

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新华网

但《公约》只能算是一个倡议，它虽然有法律效力，但缺乏操作指导，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了讨论如何实现《公约》的目标，从1995年开始，漫长的COP大会历程拉开了帷幕。

经过艰难的谈判，在日本京都举办的COP3大会通过了著名的《京都议定书》。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量化限制温室气体排放的法律文件，它将参与国家分为两类：发达国家要承担定量减排的任务；发展中国家没有硬性指标，根据自身情况采取积极行动就可以了。

这个一刀切做法埋下了祸根。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减少温室气体排放会严重制约经济发展，发达国家并不愿承担定量减排的任务。2001年，美国拒绝《京都议定书》；2012年前后，加拿大、日本、新西兰等国家也纷纷退出群聊——这种“自上而下”分配任务的模式，无法满足所有国家的需求。

但气候变化确实迫在眉睫，于是，2015年的COP21通过了一份新的国际协议——《巴黎协定》。它改用“自下而上”的方式，让每个国家自主提出减排目标，共同努力把全球气温升幅控制在工业化前水平以上低于2°C，最好是1.5°C之内。

时任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秘书处执行秘书菲格雷斯、时任法国外长法比尤斯以及法国总统奥朗德共同庆贺《巴黎协定》的通过｜气候变化框架公约

在这种温和的方式下，目前有196个缔约方通过了《巴黎协定》，但美国还是不停摇摆：为了拯救低迷的GDP，特朗普于2017年宣布退出；拜登上台后，又于2021年重新加入。

为了更好地追踪执行情况，《巴黎协定》建立了全球统一的碳排放统计核算机制，每5年进行一次盘点。今年的COP28便是第一次全球盘点，这也是本届大会人数创历史之最的主要原因之一。

总之，整个COP的历史就是一个众口难调、不断博弈的过程。而当我们仔细去看某一届大会，也是一个个drama的故事，比如今年的COP28。

石油大亨聊碳减排，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每一届COP都像开盲盒，谁也不知道要延期几天。去年COP27延期了两天闭幕，最后一场谈判足足花了40个小时才结束，堪称谈判届的马拉松。

为了避免类似情况，今年的主办方阿联酋做足功课，大会还没开始就四处斡旋，早早和各国代表打好招呼。努力很快有了回报——开幕式当天，通过了关于“损失与损害”基金运作安排的“主席文案”，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决议在大会首日就获得通过。

COP28开幕当天即通过一项决议。图中左起第三人为大会主席苏尔坦·贾比尔｜COP28.com

然而，真正的风波才刚开始。

大会主席苏尔坦·阿尔·贾比尔（Sultan Al Jaber）之前是阿联酋工业和先进技术部长，兼任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CEO。但以石油、煤炭、天然气为代表的的化石燃料，本身就是温室气体的重要来源之一，减少化石燃料是遏制气候变化的重要举措。作为气候大会的主席，贾比尔石油大亨的身份有点尴尬。

其实也不赖他，在阿联酋一个产油大国开气候大会，很多环保人士表示这是让狐狸来掌管鸡舍，就很难评。

在COP28上，关于化石燃料应该“彻底淘汰”（Phase Out）还是“逐渐减少”（Phase Down）的讨论相当激烈。沙特等主要产油国坚决反对淘汰或减少化石能源，毕竟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一些发展中国家认为，发达国家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美国、欧盟等发达国家则坚持逐步淘汰化石能源；还有很多小岛屿国家也是态度坚决，全球变暖带来的海平面上升会给他们带来灭国的危险。

化石燃料是温室气体的主要来源之一｜Pixabay

结果贾比尔还惹上事了。在一次线上讨论中，当被问到是否会带头逐步淘汰化石燃料，贾比尔回答：“没有任何科学证据，也没有任何情景表明，逐步淘汰化石燃料就能实现1.5°C的目标。”《卫报》报道时还引用了他的一句话：“除非你想（通过淘汰化石燃料）把世界带回到洞穴时代。”

这篇报道就像捅了蚂蜂窝一样——作为联合国气候大会的主席，他是在否定30年来人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吗？

之后贾比尔赶紧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卫报》的报道断章取义，并澄清了他本人的工程师背景和尊重气候科学的立场。贾比尔还表示，阿联酋应对气候变化的态度是认真的，并承诺将在COP28期间拿出应对措施。

最终，COP28还是为化石燃料的问题而拖堂一天，主席团和各方代表彻夜谈判。12月13日11点，在COP28的闭幕式上，贾比尔敲响了他的小木槌，宣布《阿联酋共识》表决通过。在最终的文本里，对化石燃料的表述既不是“彻底淘汰”也不是“逐渐减少”，而是换成了一个更妥协的说法：“在能源系统中转型脱离（Transition Away）化石燃料。”

化石燃料时代真的要结束了吗？｜COP28

《阿联酋共识》是首个承诺减少所有化石燃料使用的协议，无疑会被写进历史。但是化石燃料时代真的要落幕了吗？看看他们的谈判进程，每个人心里都有答案。

气候变化不等人

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有点像在踱方步，抬脚看起来迈得挺大，其实最后只前进了一点点——但气候变化的步伐却没这么委婉。

今年3月，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布了第六次气候变化评估报告。报告中指明：一个多世纪以来，化石燃料燃烧和土地利用等人类活动，使全球平均温度比工业化之前高出1.1℃，极端天气事件也因此变得更加频繁和强烈，对全球每个地区的自然和人员都造成了越来越危险的影响。

关于人类活动是否导致全球变暖，这六次评估报告中的措辞从2001年的“可能”、2007年的“很可能”、2013年的“极有可能”，到今年则变成了“既定事实”和“毋庸置疑”。

热浪与野火几乎是近几年夏天的标配｜Caleb Cook / Unsplash

这种措辞上的坚定来自科学研究的数据。而在日常生活中，气候变化带来的直观感受也越来越强烈。根据世界气象组织的数据，今年秋天是自1850年以来最温暖的秋天，许多树叶甚至没来得及变色，就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在了枝头。入冬以后，一场大范围的寒潮天气席卷全国，气温断崖式下跌。这种极端冷事件，是全球暖化叠加厄尔尼诺现象导致的。

极端天气正变得越来越频繁，但全球暖化并不是增减衣物这么简单。海平面上升将会淹没许多沿海地区和小岛屿国家，反常的物候会影响粮食生产。根据瑞士再保险公司2021年4月发布的报告，预计到2050年，气候变化的影响可能导致全球经济产出减少14%。

对于小型农业生产者而言，气候变化将对他们的食物、营养、民生和健康产生复杂的影响｜IPCC《气候变化2023》

气候变化或许没有眼前的失业、居无定所的风险那么具象，但它真实地威胁着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它就像即将跨过北境长城的夜王，而气候大会的意义，或许正是敦促每一个国家，不要只忙着为眼前的利益而纷争，是时候为气候变化行动起来了。

COP会议，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

以COP28为例，会议在阿联酋迪拜的世博城举办，整个世博城被分为蓝区和绿区两大部分。蓝区是由联合国管理的谈判场所，只向经过认证的缔约方、观察员代表和媒体开放；此外还有许多国家馆和主题馆，举办丰富多样的边会和展览。绿区则对所有人开放（需要提前注册），由主办国管理，有各种演讲、展览和艺术装置，甚至还可以看电影。

绿区中国馆

中国在蓝区和绿区都有自己的领地！今年“中国队”人数高达2800多人，是历年之最。代表团在蓝区开展了100多场边会活动，展示中国在气候治理中做出的努力和成果；绿区的中国馆则沿用了世博会期间的中国国家馆，连熊猫都来助阵。

所以，下一次COP如果你也想去打卡，可以自己去绿区逛吃逛吃，也可以从现在开始筹备，加入气候行动组织或碳中和相关企业，说不定能够获得一张宝贵的蓝区门票。

我们普通人还有另一个参与的方式：COP28官网的左上方有一个低碳模式开关，打开后会屏蔽网站上所有图片，以减少网络数据传输带来的碳排放。从生活中做起，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参与的气候行动｜COP28.com

参考文献

[1]《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进程，中国外交部

http://russiaembassy.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hdqzz_681964/lhg_681966/zywj_681978/201410/t20141016_7949732.shtml

[2]《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简介，生态环境部

https://www.mee.gov.cn/ywgz/gjjlhz/lydt/200302/t20030221_84432.shtml

[3]《中国金融》｜联合国框架下的国际碳交易协同与合作——从《京都议定书》到《巴黎协定》

https://mp.weixin.qq.com/s/S-GdTmP5nfmSyMZgi8_t5g

[4] 《巴黎协定》

https://unfccc.int/sites/default/files/chinese_paris_agreement.pdf

[5] 36碳直击COP28｜“石油大亨”主席回应争议：我尊重气候科学，但断章取义的报道太多

https://mp.weixin.qq.com/s/-oYE4sUVbV4lPYqPGQ2bIA

[6] The Guardian: Cop28 president says there is ‘no science’ behind demands for phase-out of fossil fuels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23/dec/03/back-into-caves-cop28-president-dismisses-phase-out-of-fossil-fuels

[7] 财经十一人：气候大会接近尾声分歧加剧，部长级会议激辩至凌晨两点

https://mp.weixin.qq.com/s/y1ThRaIkTOwOXXMWl0uLZw

[8] 商道纵横：COP28首次全球盘点完成，明确化石燃料时代走向终结

https://mp.weixin.qq.com/s/CsKqZT9YWR33H_qg6T8_mg

[9] Financial Times: Biggest-ever UN climate summit as UAE host swells guest lists

https://www.ft.com/content/f33c1a24-f146-493b-a2ef-9f90483f4e17

[10] The Washington Post: He won a Nobel Prize. Then he started denying climate chang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climate-environment/2023/11/16/john-clauser-nobel-climate-denial/

[11] 国家地理中文网：“气候变化”是否人为制造恐慌？科学界曾争论过四十年

https://mp.weixin.qq.com/s/DzB-hGYWzBDiaQ019-dJ4g

[12] IPCC: Climate Change 2023

https://www.ipcc.ch/report/ar6/syr/

[13] World Meteorological Organization: Earth had hottest three-month period on record, with unprecedented sea surface temperatures and much extreme weather

https://wmo.int/news/media-centre/earth-had-hottest-three-month-period-record-unprecedented-sea-surface-temperatures-and-much-extreme

作者：橘西

编辑：麦麦

题图来源：Mahmoud Khaled / CO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