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植物命名就和给新生儿取名字一样,有时候就讲究个好彩头。比如花或者叶带黄色的,我们偏不叫它“黄”,而是要叫“金”,于是就有了金花茶、金缕梅、金合欢、金脉爵床这些植物;相应的,白色的植物就是“银”,就像银叶树、银莲花、银合欢、银脉爵床等。
金花茶(Camellia chrysantha)。图片:wikimedia
银莲花(Anemone canadensis)。图片:Steve R. Turner / tropicos
金兰(Cephalanthera falcata)和 银兰(Cephalanthera erecta)。图片:含笑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有哪种植物,它既有黄色又有白色,我们该叫它啥呢?很简单呀,“我全都要!”于是就有了一对亲兄弟,就是金银花,以及我们今日的主角——金银木。
嘿,就是它!图片:含笑
银叶金合欢:其实我也是又有金又有银的!图片:含笑
金银忍冬,很能“忍冬”
金银花大家都很熟悉,它正式的名字是忍冬,是忍冬科的“科长”,是一种藤蔓状的植物;金银木的植株则是直立的,所以是“木”,和忍冬同科同属,又称金银忍冬。这俩位打着“金银”的牌子,也确实不是徒有其名,远远望去,枝条上都绽放着黄白双色的花。
山里的忍冬,大家都是又金又银的,没什么不同。图片:含笑
不过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其实刚开出来的花都是白色的,而后才慢慢有了颜色,黄色的花都是开了有一段时间的。这个现象早在北宋就有了详实的记录,《苏沈良方》中提到:“……初开色白,数日则变黄,每黄白相间,故一名金银花”,看来苏轼和沈括也是善于观察生活的人啊。
一个慢慢变色的过程。图片:含笑
忍冬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耐寒,而金银木表示:“我金银忍冬,也能忍冬!”于是它的分布地从我国西南一路跑到了东北,又跨过了黑龙江,一直生长到了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真有够忍冬的。可能也正因为此,金银木的“发现者”——正式将它作为新种进行描述并科学发表的人,是来自俄罗斯的科学家。
寒冷远东的新物种
鲁普勒(F. J. Ruprecht)是一位19世纪的植物学家兼物理学家,他出生于奥地利,在捷克长大,成年后移居到了俄罗斯的圣彼得堡。彼时的俄罗斯准确来说,应该叫“俄罗斯帝国”——也就是沙俄。沙俄本是欧洲国家,但一直对亚欧大陆的北方这片广袤的土地虎视眈眈,多次骚扰清政府的边境,即便双方已在1689年签下确立边界的《尼布楚条约》,也未能阻止沙俄进一步扩张的野心。
金银木的发现者弗兰茨·约瑟夫·鲁普勒。图片:wikimedia
金银木的英文名叫Amur honeysuckle,这个Amur所指的“阿穆尔河”,也就是我们的黑龙江。当鲁普勒在1857年发表金银木时,他并没有提到他是从哪里采集到的标本,也许是在黑龙江的河畔,也许是在他们所称的“远东地方”,也许他已经走到我国东北的内地。但我们知道,仅仅一年之后,清政府就被迫和沙俄签下了《瑷珲条约》,从此失去了黑龙江以北的大片土地,失去了曾经的全国第一大岛库页岛,清朝被列强侵占瓜分的惨痛历史也就此展开。
俄罗斯Verkhnaya Ekon附近的阿穆尔河。图片:Ondřej Žváček / wikimedia
和金银木有着相似经历的植物,还有一个山葡萄(Vitis amurensis),它同样被鲁普勒在1857年发表,从它的种加词amurensis看出,它同样来自于黑龙江流域,同样分布在东北到西伯利亚。近年东北一些酒厂更多地采用山葡萄酿酒,相较于传统的葡萄品种,山葡萄更能适应寒冷的气候,出产的葡萄酒品质也不错,对这个物种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干了这杯山葡萄酒,来世还生种花家!
山葡萄。图片:Andshel / wikimedia
鲁普勒发表金银木时取的名字是Xylosteon maackii,并不是将它作为忍冬属的物种,而是放在叫Xylosteon这个属里面;种加词maackii是纪念捷克裔俄罗斯植物学家马克(R. O. Maack)。两年之后,沙俄的另一位科学家马克西莫维奇(C. J.Maximowicz)也注意到了这个物种。这三位都是活跃在远东地区的植物学家,估计也是老熟人了,互相用彼此名字发表了不少新种、新属(植物学家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快乐)。马克西莫维奇一看,金银木这东西和忍冬能有多大区别啊?于是大手一挥,把金银木移到了忍冬属,并在今天的植物分类中被继续沿用。
将金银木放到忍冬属的卡尔·马克西莫维奇。图片:wikimedia
开最多的花,结最苦的果
话说回来,金银木虽然没有金银花常见,但对于北方的同学来说,这张脸也并不陌生。在华北地区的城市庭院中,金银木被大量种植,它株高合适,株形优美,关键是每到春天就会开出满树金银灿烂的繁花,蔚为壮观。
金银木的满树繁花。图片:Leonora Enking / wikimedia
北方的开花树和南方的不同,他们不会一年到头都在零零散散地开花,而是选择每年集中在几天内,把全年的能量都爆发出来,让鲜花覆盖满枝条的每一寸角落。不过,在这点上金银木还不算厉害的,和它同科的蝟实(Kolkwitzia amabilis),这家伙开起花来,满树叶子都被遮到完全看不见,此前的物种日历也已经介绍过。
开起花来能把叶子完全挡住的蝟实。图片:含笑
金银木的观赏价值还不止是花,它同时还是一种观果植物。当时间来到九月,天气渐渐转凉,金银木那一树金花银花,就变成了一树晶莹剔透的小红果果,远看好像满树挂着小红珍珠,看着十分可爱,而且还十分诱人……是不是很想吃一口?那就吃吧!吃完后我保证你会发出一声:“噫!”金银木红彤彤的果实完全是徒有其表,它不仅不甜,反而是又苦又涩,令人失望。
金银木满树的小红果。图片:cultivar413 / flickr
金银木同属的亲戚,四川山里野生的长叶毛花忍冬(Lonicera trichosantha var.xerocalyx)。图片:含笑
不好吃是因为不是让你吃的
金银木的红果果并不是给人准备的,它真正的目标客户,是枝头上活蹦乱跳的小鸟。金银木的种子细小又脆弱,而包括人类在内的哺乳动物,不仅消化能力强,吃东西还习惯把食物嚼碎,种子没几下就玩完了。而鸟类吃东西不咀嚼,直接吞,消化又迅速,吃下去的种子很快又能排出来,帮金银木完成传播后代的使命。于是金银木就把自己的果实搞得很好看同时又很难吃,这样就能精准投放给鸟类而不让哺乳动物享用。
晶莹可爱的小红果,本身也不是让人类吃的。图片:含笑
一口一个小朋友。图片:jimmccormac.blogspot
这个操作许多类群的植物都玩过,没办法谁让哺乳动物这么找人嫌呢(不对!),最常见的植物其实是辣椒。辣椒的辣对鸟类是无效的,它们可以随意享用辣椒,很多人会把辣椒当作鹦鹉的零食,其实就是因为它们根本不知道啥是辣。不过,辣椒可能没有想到,它们精心准备给哺乳动物的痛,竟然被人类爱上了,反而吃得更多了。但从结局上看,辣椒也因此被人类栽培得越来越多,不算坏事。
辣椒原本也不是给哺乳动物吃的。图片:Liftarn / wikimedia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金银木诱鸟传播这个小伎俩,在我们国内的人看起来没啥,还挺好玩的,但出了国就不好说了。金银木很好看,试问谁不知道,然后大家就开始疯狂追求它,不仅国内在种,全世界纬度差不多的地方都喜欢在院子里种金银木,比如大洋彼岸的美国。
我们眼中常见的乡土植物,却给大洋彼岸带来了许多困扰。同理,大洋彼岸的乡土植物也给我们带来了困扰。图片:Leonora (Ellie) Enking / flickr
近年来我们提倡在城市里多种些“乡土植物”,金银木是我们的乡土植物,但可不是美国的。美国的鸟儿可不管这些,看到金银木的红果果那当然是照吃不误,帮金银木传播了种子,结局就是——金银木在美国入侵了,干扰了当地其他植物的生长,被列入了美国的有害入侵生物名录。
我们一直关注着出现在国内的入侵植物,比如凤眼蓝、马缨丹这些,但与此同时,有些国产的植物也悄悄地侵入到了外面的世界。
凤眼蓝。图片:Wing1990hk / wikimedia
或许,这就是不可阻拦的全球化进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