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理蛙、肥胖秃头蟹……盘点史上科学家的幽默瞬间

幽默是指使人感到好笑的表达方式，作为一种社会活动，体现了群体认同和社会纽带关系，并在具有共同意识和社会背景的一定社会群体范围内起作用，不协调理论解释了幽默和笑声来自于突然的不协调变化，除此之外还有优越理论和调剂理论等，研究范围涉及心理学、遗传学、神经生物学、社会学等诸多领域。幽默是一种令人着迷的认知功能，几十年来这个话题已经吸引了众多关注。我们可以通过不同科学领域中的幽默案例，展现科学和科学家生动有趣的一面，进而引发幽默对于科学传播和科学教育的作用的思考，并进一步探讨科学教育对人的塑造和对科学发展的促进的启发。

一、严谨的科学家有幽默的一面

科学常常因简化论而深奥和严肃，而且是去个人化的，科学家常以群体出现在公众视野，因而他们生活中的个性和独特的行为思考方式往往被忽视。科学的严谨性并不妨碍科学从业者是有趣的，他们有时奇怪而可爱，正如爱因斯坦坐在普林斯顿的人行道上沉思时说的那样，“（科学家）可能坐在混凝土上眼前都是抽象的图景”，再例如传闻阿基米德从他刚刚发现浮力自然规律的浴缸里跳出来，裸体在街上奔跑。科学家天生的独创性会在困难的环境中为他们提供帮助，因此科学家常常是幽默的。

然而记载科学家的幽默轶事的文献少之又少，或者难以考证。科学史料中展现科学家的幽默感及其人格魅力，与他们的科学贡献同样重要，这部分内容丰富了一个人真实的人性。

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常给人以严肃呆板的印象，作为一个群体，科学家们实际上有着高度发达的幽默感。布达佩斯的火星人（the Martians of Budapest）被用于描述一群著名的匈牙利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他们在1933年被迫害后移民到美国，在美国人看来这个词指的是一群来自一个不起眼的国家却具有超人智力的人。这群科学家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才华和幽默感。匈牙利数学家保罗·埃尔德什（Paul Erdős，1913—1996）被称为迄今为止最多产的数学家，一生发表近1500篇论文，终身奉献在数学领域。当人们通过科学家的幽默轶事了解到他们的另一面，科学家的形象会变得不一样。彼时，一只眼睛失明的埃尔德什为做一次数学演讲，甚至想放弃被捐赠的眼角膜，医生为他做手术时，埃尔德什还因为灯光昏暗无法看书而发怒。关于他想如何死去，他曾诙谐地说“我想做一场讲座，在黑板上完成一个重要的数学证明，这时听众中有人喊道：‘那么一般（general）的情况该如何证明？’我会转向观众微笑道，‘把它留给下一代（generation）’，然后心满意足地倒下”。这里用了一个双关语，埃尔德什在聊到死亡时还不忘幽默。另一位匈牙利数学家乔治·波利亚（George Polya，1887—1985）在教书时看到美国斯坦福大学为纪念他在巴拿马街255号建造的波利亚大厅，便向他的学生调侃这个的名字让人们认为他已经死了。匈牙利核物理学家利奥·西拉德（Leo Szilard，1898—1964）曾幽默地对费米悖论做出了完美的回答：“外星人就在我们中间，但他们称自己为匈牙利人”。看到这里科学家有了普通人可以触及的鲜活形象，而不仅仅是一脸严肃的抽象理论学者。

到了现代，科学家们非凡的创造力和幽默感与网络和普通人的生活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例如由美国数学家和作家马克·亚伯拉罕斯（Marc Abrahams，1956—）创办的搞笑诺贝尔奖，是以幽默的方式对诺贝尔奖的模仿，以讽刺地揭露出荒谬的现象，并且提供有用的研究和知识。从历届搞笑诺贝尔奖获奖名单可以看出，至少有一部分科学家在用严谨的科学方法做怪诞而诙谐的研究，例如2023年搞笑诺贝尔奖获奖包括“化学和地质学奖：解释了为什么许多科学家喜欢舔岩石”、“机械工程奖：重新激活了死去的蜘蛛，并用作机械抓取工具”、“营养奖：实验确定带电筷子和吸管如何改变食物味道”、“心理学奖：在城市街道上进行实验，看看有多少路人在看到陌生人抬头看时，停下来向上看”等等。

科学家是学习者接触一门科学的首要途径，生动有趣的科学家形象，对于科学知识，尤其是复杂科学概念的传播，以及引导学习者进入科学领域，激发学习兴趣，显得尤为重要。

二、幽默是科学史的一种有价值的资料

英语中幽默“humor”来自古希腊医学“体液”或“汁液”一词 “χυμός”（chymos），因此有人把幽默理解为一种液体，可以稀释生活中的残酷事实。幽默作为严肃科学工作中有趣的行为，不仅用于演讲开场、叙述修辞或展示个人才华，而且提供了一种安全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和消除焦虑和冲突，以有助于建立合作，因此幽默与科学家这一群体密不可分。

20世纪20年代剑桥大学威廉·邓恩爵士生物化学研究所的科学家们制作了一本名为《Brightening Biochemistry》的幽默期刊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案例，帮助我们找到科学家为建立科学生活而努力的痕迹，了解生物化学家在紧张局势下形成共同体和新的社会形象的过程。《Brightening Biochemistry》展现了聪明的生物化学家也会被看似文雅但却贫困的威胁所笼罩，例如一位生物化学旅行研究员发文调侃，感谢他们奖学金的执行者提供的“完全不够用的资助”，这本杂志的幽默感体现出了时代背景下一门科学事业的发展和科学家的韧性。Riesch等人在科技与社会（STS）背景下的研究表明，支持科学的游行中幽默的表达方式可能有助于弥合科学家和公众之间的差距，有助于在公共话语中为科学家和专家建立更响亮的声音。

科学史上，幽默帮助科学家在面对社会问题、消弭愤怒情绪和建立联盟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科学与幽默是相互融合的。科学中的幽默有其独特的特征，这也是科学从业者由个体到群体长期共同塑造的结果。理解一门学科的幽默表达，能帮助学习者更好的深入了解和融入这一学科领域。

三、幽默在科学世界无处不在

生物学中的分类和命名，体现了人类自发现自然以来对世界秩序化的愿望和创造力。卡尔·林奈（Carl von Linné，1707—1778）在著作《植物种志》（Species Plantarum，1753年）中，正式引入的“二名法”物种命名系统，每个物种学名的由属名和种加词两个部分构成。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曾根据物种的形态或典型行为特征命名，以想象的影射或古典神话命名也是流行的做法；文艺复兴时期博物学家通过对古代文本的讨论将物种命名转化为拉丁语二元名称，并沿袭了以神话和古典文学命名的实践，同时出于欣赏，以科学家的名字命名也是常见的方法；现代生物学中常以寓言故事、文学作品、研究人员、名人的姓名来为生物命名，例如前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名字被用于命名一种头部带有黄白色鳞片的蛾类，以呼吁人们对环境的关注，此外演员施瓦辛格、玛丽莲·梦露也因与生物有相似的特征而被用于命名，由此可见，科学家们常以诙谐幽默的形式为生物命名以体现他们富有创意。有时这种幽默常带有令人捧腹的讽刺意味，例如林奈的学生Daniel Rolander因拒绝交出收集的数千标本，他的名字被林奈用于命名一种虫子：Aphanus rolandri，而Aphanus在希腊语中代表不光彩。类似地，林奈还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的批评者，以作为反击。荷兰恐颌猪（Dinohyus hollandi）以卡内基博物馆馆长 W. J. Holland 的名字命名，是由于他坚持让他的员工将他列为每篇论文的资深作者，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荷兰的可怕猪”，匹兹堡的一篇论文以头版标题宣布了这一发现： “荷兰恐龙，世界上最大的猪！”

生物学领域中许多案例可以用于阐述科学家这种随意和无厘头的幽默感。“NSFW”在互联网上用于标记用户不希望受众在公共、正式或受控环境中看到的内容，意为“工作不安全”，而在生物学中N.S.W.分别表示检测用的三个关键的实验方法，Northern印迹法用于探测RNA，Southern印迹法用于探测DNA，Western印迹法用于探测蛋白质。1975年，埃德温·麦勒·萨瑟恩爵士（Edward Mellor Southern）发现了侦测经由胶体电泳分离的样品中含有特测序列的脱氧核糖核酸片段的方法，埃德温·萨瑟恩爵士以他的名字命名称他的方法为Southern（南方）印迹法。然后，在1977年，斯坦福大学的James Alwine将Southern印迹法的原理用于检测特定的RNA序列，为了向Southern（南方）印迹法致敬，Alwine称他的方法为Northern（北方）印迹法。最后，当尼尔·伯奈特（Neal Burnette）和他的同事设计了一种用于检测特定蛋白质的印迹法时，他将其命名为Western（西方）印迹法，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其他两个方向都被采用了，也因为他工作的实验室位于北美洲西海岸。

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融合，以及幽默和比喻的表达方式有助于将科学知识和学习者已经知道的概念联系起来，并有助于建立准确的理解，而且帮助科学家以更容易理解和娱乐的方式表达自己。这一好处在生物学领域尤为显著，中国科学家的幽默感在物种命名上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以下介绍了六个有趣的物种中文名称，即使不熟悉生物学领域的学习者也能留下深刻记忆。

不合理蛙 学名为奇异多指节蟾（拉丁文学名Pseudis paradoxa），其特征是幼年蝌蚪形态巨大，在生长过程中不断的萎缩，与变态后成蛙之间形成巨大的“体型差”。卡尔·林奈创立了以纲、目、属、种四个分类阶元为基础对生物进行分类的方法，被称为林奈分类法（Linnaean taxonomy），记录在他的主要作品《自然系统》（Systema Naturæ）中。在前五个版本的《自然系统》中一个名为悖理动物（Animalia Paradoxa）的部分记录了鱼蛙（Rana-Piscis）这个物种，并错误地将该物种解释为是从“青蛙到鱼”生长的。在第十版的《自然系统》（1758年）中，林奈将该物种重新命名为 Rana paradoxa，其中拉丁文rana是指青蛙属，paradoxa意为悖理。1830年Wagler, J在其著作《Natürliches System der Amphibien》中提出多指节蛙属（Pseudis），因此奇异多指节蟾根据上一节所述的林奈二名法被命名为Pseudis paradoxa。奇异多指节蟾的拉丁文学名Pseudis paradoxa（有悖常理的多指节蛙）与其“返老还童”式的成长过程这一看似违反自然规律的特征相匹配，在中国就被言简意赅地称为“不合理蛙”了。

导师互敬蟹 拉丁文学名Hyastenus ducator，由新加坡两位学者Bee Yan Lee和Peter K. L. Ng于2020年命名，与慈母互敬蟹Hyastenus pleione（Herbst, 1803）同属于互敬蟹属（Hyastenus），C.J. Shen于1932年从中国山东半岛淤泥质海底挖出了一个导师互敬蟹雌性标本，首次记录了这一物种。新物种种名ducator在拉丁语中是领袖的意思，这个名字用以纪念中国甲壳类动物界的领袖刘瑞玉教授。这一中文名称中“导师”与“互敬”形成了相得益彰的搭配，意外地表达了研究生与导师互敬的画面。

老鼠拉冬瓜 拉丁文学名Melothria indica Lour（Fl. Cochinch，1790），是一种葫芦科、马㼎儿属藤本植物。属名Melothria来源于希腊语melothron，一种藤蔓植物，同Zehneria（Endl., 1833）意为马㼎儿属。老鼠拉冬瓜的名字来自于这种植物的外观属性，其块根长得像老鼠，果实像小冬瓜，连着藤和果实的块根被挖出后看起来很像老鼠拉着一串冬瓜，因此得名。也有说法是在粤语和客家话里，“老鼠拉”是方言意指某种东西很小，老鼠拉冬瓜的果实形似冬瓜，但个头较小，因此广东、福建等地把这种野果称作“老鼠拉冬瓜”，这个说法暂无科学考证。这两种说法都体现出中国人丰富的想象力和诙谐的表达。

中国美味蘑菇 拉丁文学名Agaricus sinodeliciosus，是一种非常稀有且美味的大型腐生食用真菌，单菇重最大可达1公斤，仅发现于我国西北。由华中农业大学王卓仁等人于2015年命名，拉丁文学名中Agaricus指蘑菇属，种名的前半部分sino指“起源于中国”，deliciosus意指这个物种是可食用和美味的。这个物种的名称来自于它的来源地和味道好这一特征，中国人对美食的尊重是可以写进教科书的。

肥胖秃头蟹 拉丁文学名Calvactaea tumida，是Calvactaea（Ward, 1933）秃头蟹属中唯一的物种。其特点是背面甚为隆起，呈半球状。该物种最早是由澳大利亚博物学家Charles Melbourne Ward于1933年发现并命名，有说法是因为这种蟹与银杏蟹属接近，但背甲上没有那样多的沟痕，因此Ward把拉丁语calvus（光秃的）加在actaea（银杏蟹属）前，命名了秃头蟹属（Calvactaea），又以拉丁语tumidus（肿胀）作为它的种名，以体现它背甲隆起的特点。而中国科学家直接把肥胖和秃头形容这只螃蟹，即贴切又令人忍俊不禁。

十大功劳属 此外还有有名的民间药用植物十大功劳属（拉丁文学名：Mahonia），因其根、茎、叶等器官均可入药，且药效卓著，所以中文名为“十大功劳”，其拉丁文学名用于纪念公众敬重的爱尔兰裔美国园艺学家伯纳德·麦克马洪（Bernard McMahon, 1775—1816）。这一中文名称不禁令人好奇究竟是哪十大功劳，因此让人过目不忘。

然而值得反思的是，这类对于物种的中文命名，与拉丁文命名相比似乎无法体现其学术性和命名规范一致性，尽管有趣的物种命名令人产生遐想和探索兴趣，容易记忆，但严谨的命名规则被笼统含糊的名称取代，削弱了科学研究的继承性和对公众认知的启发，增加了知识溯源和延展的难度。

更多有趣的例子还有，狗烯、正直爱洁蟹、强壮紧握蟹、偕老同穴、随意草、打破碗花花、红色相机蟹、万岁大眼蟹、货币美妙蟹、精美五角蟹、疙瘩拳蟹、逍遥馒头蟹、亚里士多德提灯、可爱菱蟹、ohmygod粒子等等，请感兴趣的读者自由探索吧！

四、总结和启发

人对世界的探索产生了科学，进而有了教育和科学教育，随着大学的诞生，为学者提供智慧交流的机制和场所，极大促进了教育的发展，与此同时世界科学也迎来了繁荣，因此科学和教育的促进是双向的。以上科学并不枯燥的案例，引发了科学教育如何促进科学发展的启发。

科学是人对自然世界的探索和思考的产物，人也是从古至今到未来应用科学和发现科学的主体，同时人也是传承和传播知识的主体。科学从业者作为一个与普通人在生活上有着很多共同点、性格、情绪等的群体，他们是如何进入一门科学，如何开展此领域研究，如何获得突破性成果，是科学史与科学教育结合的一个有研究价值的话题。

幽默作为人的基本特征之一，对于描述一个科学家的全面性是否有价值值得探讨，幽默是人性的一隅，是构成科学家行为思想的一部分，尽管科学是严谨和严肃的，却与幽默密不可分。幽默是一个完美人设的真实补充，让科学从业者看起来不是被包裹在严肃科学的外壳里，使学习者有意识地尝试探索而不是因科学的深奥被拒之门外。学习科学史的意义之一是让学习者了解一门学科，如数学理论和概念产生的过程和动机，学习者通过对这门学科的历史溯源可以有一个更全面和更具发展性的认知。因此科学中的幽默作为科学史的一部分在教育中有促进学习的价值。

科学教育应重视科学素养和科学兴趣的培养，不局限于实用的实践，更重要的是构成一门学科积累的知识和思维方式培养。对科学和技术的更好理解对任何生活在科学和技术环境中的人都是有用的，知识渊博的人能够更好地与社会世界交互，而幽默除了有对心理、社会和认知方面的好处，对于科学信息传播、培养科学兴趣、使科学交流活动更愉快、提高对科学和科学家的积极态度无疑是重要的。

幽默在科学世界无处不在，不仅丰盈了科学家生动的形象，更是科学史有价值的资料，在历史长河中幽默帮助科学家与社会进行交互，并形成科学共同体，同时科学家也塑造了一门科学的幽默基调，这为学习者开启了进入一门科学的大门，例如生物学中物种命名体现了生物学家卓越的幽默感，有趣的命名能帮助学习者开始探索理解其背后的学科发展历史和拉丁语命名规范，同时体现了这一学科领域的学术文化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