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容并蓄 推动中西医“同台对话”

访谈嘉宾：葛均波
内科心血管病学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长期致力于推动我国重大心血管疾病诊疗技术的革新和成果转化，在冠状动脉腔内影像诊断、复杂介入诊疗技术创新、新型器械研发和心血管危重症救治体系建立等方面，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领衔历时近10年的麝香保心丸循证研究，推动中医药国际化。

**访谈人：**您如何看待西医理论和中医理论的区别？

**葛均波：**现在的西医学教材把人体分为呼吸系统、消化系统、循环系统等，把系统分成器官，像气管、支气管、肺泡等，把这些器官再分成组织，组织再往下分，越分越细。这样很容易导致哪个地方出问题了，就治哪个地方。但是，人生病不是这样生的。中医理论讲整体观念，人就是一个整体，有时候看起来是表现为头的症状，其实不仅是头的毛病，还牵扯很多方面。

做医生不仅要弄通自己的专业，还要对其他科的知识有一定了解，有全科意识。要真正治好病，就应该把一个人作为一个整体去看待，这种“整体观”是传统中医理论的思维优势。

**访谈人：**关于麝香保心丸的循证研究影响非常大，请您介绍一下这项研究。

**葛均波：**麝香保心丸是心内科临床常用的一种中成药，它是20世纪80年代由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戴瑞鸿教授带领专家团队，根据古籍名著《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苏合香丸化裁出的小处方，临床用来改善心肌缺血、心绞痛，效果很好。一般来说，只要在临床上确实有效，它就一定有道理，只是这个道理需要探明。

就麝香保心丸开展的这项循证研究，参与的97家医院都是全国各地学术水平很高的大医院。我们也请了很多专家来论证研究思路，以确保其科学性。我们设计的是一个随机双盲对照临床试验，有非常严格的入组标准。开展这样大规模且严谨的研究，得出的医学证据就很可靠，甚至可能被写入未来的专家共识、临床指南中。

这项研究一共做了9年多，公布结果时接近10年了。最后的研究结果证明麝香保心丸确有疗效。在中医药领域，一个前瞻性多中心双盲随机对照研究结果的公布，无论结果是阳性还是阴性，都会给未来中医药走向国际开一个好头。

**访谈人：**基于多年的临床经验，您觉得中医药治疗疾病的优势体现在哪些方面？

**葛均波：**随着临床医学的发展，很多治疗理念在变化。比如，对于稳定型冠心病，目前临床上内科保守治疗比介入治疗更受重视，治疗重心放在提高患者生活质量上。中药的成分很复杂，作用机制也很复杂，是通过多靶点起效的。中药治病是将人作为一个整体调整到健康的道路上，可能起效没有那么快，但随访时间越久，中医药的效果越明显。

比如，麝香保心丸的主要成分为人工麝香、人参提取物、人工牛黄、肉桂、苏合香、蟾酥和冰片。其中，麝香能降低血压与心率，从而降低心脏对氧气的消耗；人参总皂苷、苏合香脂能增加心肌耐缺氧的能力，降低心肌耗氧，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牛黄能增强心肌收缩力；肉桂能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蟾酥能增强心肌收缩力；冰片能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提高心肌耐缺氧能力。

中医药治病的优势体现在：一方面它是整体治疗，不是针对单一靶点、仅解决单一问题；另一方面，它不仅能治病、应急，还能起到养的作用，通过长期整体调养，达到改善症状、提升生活质量的目的。

**访谈人：**怎么做才能推动传统中医药和现代科学相结合、相促进，推动中西医相互补充、协调发展？

**葛均波：**中医药传承了几千年，有很多流派，如温阳派、滋阴派都有自己的治病思路。我觉得中医药要与现代科学和西医学结合、融合，互相促进发展，首先必须在同一个平台上对话。在同一个平台上，对于一种病，中医用什么法子治，讲出它的作用机制来；西医用什么法子治，也讲出作用机制来。双方对话，看能得到什么启发，这能促进彼此发展。中医的阴阳、五行、气血这些概念和西医很不一样，但中医、西医都是作用于人体，我认为站在人体生理、病理变化的角度，中西医是可以对话的。

当然，我们现在对于生命的理解还处于初级阶段，有太多的未知，但随着科技的进步，很多东西会变得越来越清晰。以前，古人诊脉、看舌都是凭感觉、凭经验。未来，通过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对舌苔、脉象能不能进行定量分析呢？如果中医、西医的指标全都数字化，更客观了，而且都在一个平台上，结合、融合工作也就会更容易开展。

**访谈人：**在您未来的研究中，有哪些与中医药有关的规划？

**葛均波：**我想建立一个兼容并蓄、融汇中西的综合性平台，目前已经着手在建。对于一名患脑中风的患者，我们完全有能力根据他所表现出来的症状，预测他下一段时间可能会出现心肌梗死、糖尿病足。根据他的情况，我们应该联合多学科制订合适的调控方案，帮他控制好血脂、血糖，防止可能出现的心肌梗死、糖尿病足。根据防治方案，中医应该会发挥很大作用，这种治未病的理念也是中医的智慧。

医学思维也要转变。我们应该着重在疾病上游去预防疾病，而不是被动地进行补救性治疗。另外，我觉得应该补上先进医疗器械研发的短板，尤其是中医器械的研究。目前，中医的诊疗模式基本上还非常传统。如果能借助高科技将中医药经验数字化，那么中医诊疗将会发生一场革命，惠及更多患者。

**访谈人：**中医药应该如何传承创新才能实现高质量发展？

**葛均波：**中医药的传承创新发展必然要借助现代科学力量，这是大趋势，也是时代需求。从传承的角度说，我们要传承的是精华，就要首先明确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这方面可以借助现代科学的力量。由于古代社会认知的局限性，中医理论与经验中有很多模糊之处，我们用现代科学技术来研究中医，能够逐渐将这些模糊之处清晰化。

中医药传承数千载走到今天，为了适应现代社会发展，创新是必然的。怎么创新？除了运用西医学、生物科学外，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网络技术等都是必要的借助手段。

来源：健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