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特点及其当代减灾启示

透视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特点及其当代减灾启示

孔锋（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

在历史的长河中，古代中国人民通过对灾害的应对和防灾减灾的实践，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些经验通过历史文献、民间故事、诗歌、谚语等形式传承下来，形成了独特的灾害文化。例如，在旱灾发生时，人们会采取诸如备荒、储水、改良灌溉系统等措施。在防洪方面，则发展了堤坝建设、河道疏浚等工程技术。研究古代中国灾害文化，对于理解传统文明和应对现代灾害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参考价值。

1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过程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个过程受到了多种因素的影响。

第一个阶段是先民最初对灾害的唯心主义认知。在古代中国社会早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人们的思想进步程度不高，对自然灾害的认识非常有限，对灾难的最初认识往往归咎于超自然力量的干预，尤其是受“怪力乱神”观念影响，将常年的旱灾、水灾、蝗灾等偶发性的自然灾害，乃至打雷闪电、大风等常见自然现象都归结为鬼神作祟。例如，《山海经》通过对一些神灵的描写来强调灾害的合理化，同时也体现出人们对洪涝等灾害的发生原因有了一定理解。这种唯心主义认知在一定程度上对人们惶恐的内心起到安慰作用，但也抹杀了人们对自然灾害探索的可能性。面对灾害时人们只是逆来顺受，采取祈祷等方式，认为这是得罪神灵的必然惩罚。例如西周时期，青铜器常被用作祭祀，还出现了详细的礼乐制度用于祭祀和祈祷。

第二阶段是神话中灾害认知的变动。春秋战国时期，随着百家争鸣现象出现，人们对灾害的认知开始从神话向现实演变，一些新思想的出现，使得人们对灾害有了更加科学和理性的认识。一些对多种灾难的相关记录从新思想中产生，早期记录虽仍带有一定迷信色彩，以神话故事为主，但已是最早记录灾难的文字性作品。此外，这一时期，人们开始记录和总结灾害的相关知识，并形成了初步的灾害书写体系。例如，《左传》、《国语》等文献中就有关于灾害的详细记录和分析。

第三阶段是认知的加深与解决方法的探索。随着时代的进步，自然灾害虽仍时常发生，但人们的认知范畴逐渐广泛，开始认识到可以采取一定措施缓解甚至避免自然灾害，防患于未然的思想开始出现。秦汉时期，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开始运用科技手段来减灾防灾。例如，战国时期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完善了当地的排水灌溉系统，形成天然防洪系统，雨季蓄水、旱季灌溉，为应对洪涝灾害提供了宝贵经验。后来对于地震这种破坏性较大的灾害也有了预防措施，如张衡发明的地动仪，虽不具有灾难预知能力，但能预测地震方位，为救援节省了时间。此后，历代统治者对灾害治理给予了高度重视，形成了具有时代和区域特色的灾害治理体系。例如，隋唐以来，朝廷中的工部有专门官员负责江河治理，朝廷拨专项经费进行防灾减灾工作。

总体来看，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过程是一个从原始认知到科学认知、从简单应对到科技减灾的演变过程。从古代到近代，灾害文化在传承中不断发展和完善。历朝历代的灾害治理经验和减灾技术被不断总结和传承下来，并逐渐形成了多层面的特征，包括精神信仰、社会行为规范和个人观念等方面。这些层面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共同构成了古代中国的灾害文化。

2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形成的原因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受到了多种因素的影响。**从灾害发生频率来看，**灾害文化的形成与古代中国频繁遭受的自然灾害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国自古以来灾害种类多、发生频率高、持续时间长、波及地域广且造成损失重，频繁的灾害促使人们不断去接近、了解和应对灾害，从而逐渐形成了关于灾害的文化。

从地理条件来看，中国地处亚欧大陆东部、太平洋西岸，是典型的季风气候，受季风环流影响，年内降水时间和空间相对集中，年际降水量差别较大，极易发生水旱寒冻等自然灾害。此外，西高东低的山川形势以及“西-东”流向为主的河流分布，也使得大江大河下游地区在夏季时常面临涝灾威胁。因此，由于地理位置、气候特点以及地形地貌的影响，古代中国经常遭受旱灾、洪涝、地震、台风等自然灾害的袭击。这些灾害不仅给农业生产带来了巨大的破坏，而且对人民生活、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从农业社会背景来看，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与社会政治经济结构有关。在封建社会中，农业是经济的基础，而农民是社会的主体。古代中国以农立国，农业是国计民生的根本。区域灾害的频发既阻碍当地经济发展、影响国家财政收入，也加大了国家在灾赈方面的负担，影响灾赈的力度和成效。同时，灾害对历史时期经济重心的变动、人口数量和质量等也产生了影响。旱涝等灾害的发生，直接威胁到封建王朝的统治基础，因此国家和地方官员对灾害的应对，以及政府采取的防灾减灾措施，逐渐形成了特定的文化现象。

从科技条件来看，古代中国的科学技术水平对灾害文化的形成有重要影响。古代的科技条件限制了人们对抗自然灾害的能力，但同时也促使人们通过观察自然现象、总结经验，形成了一套套应对灾害的传统知识和技术。历朝历代的灾害治理经验和减灾技术被不断总结和传承下来，为后世的灾害应对提供了重要参考。这种文化传承和积累使得灾害文化得以不断发展和完善。

从思想文化来看，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与中国传统的思想观念有密切关系。儒家思想强调“天人合一”，认为人类应该顺应自然、修德以致祥瑞。当灾害发生时，官方和知识分子常常反思天象与人事之间的关系，从而在文化层面上形成了对灾害的认知和应对机制。此外，历代统治者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和促进国家发展，对灾害治理给予了高度重视。他们不仅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防灾减灾工作，还形成了具有时代和区域特色的灾害治理体系。这种重视和投入为灾害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有力保障。

总之，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它是自然环境、社会结构、科技水平和思想文化交互作用的产物。

3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主要特点

从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形成过程，可以看到其主要特点。一是对灾害的认识逐渐深入。从早期将灾害归结为鬼神作祟，到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从神话向现实演变，出现对多种灾害的相关记录和思考。人们逐渐认识到部分自然灾害的发生原因和规律，并探索应对方法。

二是注重记录与传承。古代中国产生了一批记录灾难相关知识的书籍，为后人应对灾害提供了经验和参考。

三是与农业生产密切相关。古代中国以农耕经济为主，灾害对粮食生产影响极大，因此历代统治者重视水利工程等减灾措施，以保障农业生产和国家粮食安全。水利工程不仅用于防洪抗旱，非灾期还可用于农田灌溉。

四是受统治思想影响。如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思想，将灾异、灾害视作上天对统治者无道失德的谴惩。这种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灾害的看法和应对方式。

五是减灾意识与实践不断发展。虽然在某些时期减灾措施存在被动性，如靠祭祀等方式祈求消灾，但也有像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张衡发明地动仪等主动减灾的实践。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在防灾、抗灾方面的意识和能力逐渐提高。

六是灾害的社会影响广泛。灾害塑造了一些社会习俗和传统，如积贮的传统、逃荒习俗等；也对国民品性产生了一定影响，如隐忍的性格特点。

七是体现出一定的区域特色。不同地区由于自然环境和社会经济条件的差异，形成了具有时代和区域特色的灾害文化和应对方式。这些特点反映了古代中国人在长期与灾害斗争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独特文化现象，是对灾害的认知、应对策略以及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综合体现。

总体来看，古代中国的灾害文化体现在物质、思想文化和社会等多个层面。在物质层面，灾害阻碍区域经济发展，影响国家财政和灾赈，也促使人们在水利工程等方面进行减灾努力。在思想文化层面，产生了灾异思想，文化典籍重视灾异记载和诠释，也形成了一些与灾害相关的民俗。在社会层面，塑造了积贮、逃荒等传统习俗，对国民品性产生影响，也与社会稳定密切相关。这些灾害文化是古代中国人民在长期与灾害斗争过程中形成的，反映了他们对灾害的认识、应对策略以及生活方式的适应。

4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作用表现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的作用表现反映在精神信仰、社会行为规范以及个人观念三个方面。

从精神信仰层面来看，一方面，古代中国灾害文化表现为神话传说与宗教信仰的交织融合。古代中国将灾害的发生归因于上天的意志或神怪的力量，形成了丰富的神话传说和宗教信仰。例如，《左传·宣公十五年》中的“天反时为灾”，《诗经·大雅·云汉》中的“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都体现了古人将灾害视为上天降罚的观念。殷商时期的卜辞“帝令雨足年”以及商王盘庚反复强调的“先王有服，恪谨天命”，都反映了古人尊天敬神的思想。另外一方面，古代中国灾害文化表现为哲学思想与政治信仰的调适互动。汉代董仲舒提出的“天人合一”理念，将人与自然的关系理论化，认为道德与自然规律具有一致性，形成了“逆时生灾”“顺时立政”的观念。这种思想在后世得到广泛承袭，成为灾害防治的重要理念。历代统治者多将灾害治理与天命、道德相联系，通过修德、祈福等方式来应对灾害，体现了政治信仰在灾害管理中的作用。

从社会行为规范层面来看，古代中国灾害文化促进了政治制度与法律法规的完善。古代中国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灾害应对机制，包括灾前预防机制和灾后应对机制。例如，秦朝《行书律》规定了灾情上报的时效性，确保灾情能够及时传达至朝廷。历代政府通过设立专门机构（如“都水监”“河渠司”等）来管理水利工程，应对水旱灾害。同时，还制定了仓储制度（如平仓、义仓、社仓等），以备荒年救济。此外，古代中国灾害文化也促进了伦理道德与风俗习惯的形成。古人在灾害面前形成了守望相助、相互扶持的伦理道德观念。家族自救和社会团体救助成为民间自救的重要方式，如《后汉书·朱晖传》中记载的朱晖散家资以分宗里贫羸者的故事。在灾害发生后，政府会采取一系列赈灾措施，如赈济、蠲免、借贷等，以减轻灾民负担，稳定社会秩序。这些措施体现了政府对民生的关注和对灾害管理的重视。

从个人观念层面来看，古代中国灾害文化塑造了审美偏好与价值取向。古代中国人在面对灾害时，往往将其视为一种考验和磨砺，形成了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在文学、艺术等领域得到广泛体现，如诗词歌赋中对灾害的描绘和反思。同时，古人也注重通过灾害来反思自身行为和社会制度，寻求改进和完善之道。这种价值取向在灾害治理中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此外，古代中国灾害文化也塑造了消费观念与生活方式。在灾害频发的背景下，古代中国人形成了节俭朴素、勤劳致富的生活观念。他们注重积累财富和储备粮食以应对不时之需，同时也积极参与农田水利等基础设施建设以提高防灾减灾能力。

综上所述，古代中国灾害文化在精神信仰、社会行为规范以及个人观念等多个层面都有着丰富的表现。这些表现不仅反映了古代中国人对灾害的深刻认识和积极应对态度，也为我们今天应对自然灾害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和启示。

5 古代中国灾害文化对当代防灾减灾的启示

一是建立全面的救灾制度，并重视灾前预防。古代救灾机制涵盖灾前预防、灾中救助和灾后救济等阶段，且有严格的报灾、勘灾、审户和发赈程序。现代防灾减灾也应建立全面、系统的制度，包括灾前的风险评估、预警系统、基础设施建设，灾中的应急响应、救援措施，以及灾后的恢复重建、灾民安置和心理辅导等方面。古代注重建立粮食仓储制度、兴修水利、加强气象监测等灾前预防措施。当代也应加强灾害监测预警能力，加大对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和维护投入，提高其抗灾能力；同时，推动灾害保险等风险分担机制的发展。

二是强化政府主导作用，从单一到多元的转变，促进救灾社会化，推动救灾机制的制度化和法制化。古代政府承担着主要的救灾职责。在当代，政府仍需在防灾减灾中发挥主导作用，制定相关政策法规，组织协调各方资源，确保救灾工作的高效进行。古代中国的灾害应对机制相对单一，多依赖于政府的赈灾和救济。现代社会应充分调动广大民众、社会组织、企业等各方力量，形成全民参与的救灾格局，提高救灾的效率和效果。古代救灾程序相对完备，但有些措施缺乏制度规范。当代需要进一步完善防灾减灾方面的法律法规，使救灾工作有法可依，明确各部门和相关人员的职责，加强对救灾工作的监督和问责。通过制定完善的应急预案、加强应急物资储备、提升应急救援能力等措施，确保在灾害发生时能够迅速、有效地进行应对。

三是借鉴传统救灾方式，传承和弘扬优秀的灾害文化精神，并加强减灾科技投入。例如以工代赈，让受灾群众参与灾后重建工作，使其获得一定报酬，同时也有助于加快恢复进程；还有移粟就民、移民就粟等方式，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灵活运用和创新。古代“自强不息、扶危济困”的传统美德以及“天人合一、协和万邦”的和谐理念等，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应加强对这些精神的传承和弘扬，提升民众的防灾减灾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古代中国在灾害监测和预警方面相对滞后，而现代科技手段为防灾减灾提供了有力支持。应加强对灾害监测和预警系统的投入，利用卫星遥感、气象雷达、大数据等先进技术，建立高效、精准的灾害监测和预警系统，确保在灾害发生前能够及时预警，减少灾害损失。

四是加强科普教育，注重灾后心理干预，总结经验教训，并做好从局部到整体的统筹。古代通过刊印救荒书等方式让官民掌握防灾知识技能。现代社会要重视防灾减灾知识的普及和教育，提高民众的自救互救能力，降低灾害损失。古代虽没有明确的灾后心理干预措施，但也意识到安抚灾民的重要性。当代在救灾过程中，应关注灾民的心理健康，提供及时有效的心理援助。古代会记录和借鉴以往的救灾经验。现代社会也应不断总结每次灾害应对中的经验教训，持续改进防灾减灾工作。古代中国在面对灾害后的恢复与重建时，多注重局部地区的恢复。而当代应强调整体统筹和区域协同，通过制定科学的恢复重建规划、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提升公共服务水平等措施，确保受灾地区能够迅速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总体而言，古代中国灾害文化为当代防灾减灾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和启示，通过汲取其中的智慧，可以更好地应对各类自然灾害，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促进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同时，也要结合现代科技和社会发展的特点，不断创新和完善防灾减灾的理念、制度和措施。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23GLC047）的研究成果。作者系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本文发表于《中国减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