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_向阳红十号退役：结局和开始

向阳红十号：结局和开始

今天6月8日，是世界海洋日，看到母校在介绍东方红系列考察船，想起了“向阳红10号”。我认为，这是中国海洋史上最光荣的一艘船，是中国几代科技工作者奋斗奉献的象征。

从我1988年第一次登上这条船，至今已经三十六年。

那时她隶属国家海洋局东海分局，与隶属南海分局的“向阳红5号”是姊妹船。但“向阳红5号”是货轮改的，所以“向阳红10号”才是唯一的大型专业科考船。

“向阳红10号”体态修长，功能多样，13000吨，325张床位，四十多个专业实验室，有直升机库，是全世界最大的海洋综合调查船。

我上船的时候，10号刚刚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那时她从南极洲考察和南大洋考察航程中载誉归来不久。英雄船长张志挺指挥着这条没有破冰能力的超大考察船，在陌生海域劈波斩浪，支援了登陆建站队，然后又带着南大洋考察队完成了危机四伏的冰海区域大洋考察任务，功勋卓著。

图：“向阳红10号”到达南极，已是满身沧桑。

张志挺后来担任东海分局局长，受向阳红16号沉没事件连累，黯然去职。张局长于2009年获得“航海终身贡献奖”。“过不掩功”，人民记得他的杰出贡献，对他有个交代。

“向阳红10号”是艘很特殊的船。她不但体形庞大，还兼具调查，测量、通信、救援等多种种功能，全球仅此一艘。结果非常关心中国海洋事业的日本人无以名之，只好称之为“大型特殊船”，列为中国间谍船第1号。

日本称之为间谍船也并不完全是恶意捏造。那个年代，海洋局的科学调查船同时也出现在海军辅助船舶名录中，调查船的船长基本都是大连水面舰艇学院毕业。所以我们的船虽然以科学考察船名义向任务海域管辖权国家申请考察，执行纯科研任务，可是路过美国韩国日本的时候，人家仍然拿我们当军舰对待，像防贼一样防着，派出军舰军机伴随跟踪。有时候还会向其盟国发照会，要求他们不得允许我国科考船进港加油加水补给。

据说“向阳红10号”与海军的大江级潜艇支援舰J121是同一张图纸，基本船型一致，和远望系列的其他船舶船型也差不多。一张图纸造好多条船，一条船做好多事，这种一专多能思路的产物，是我们贫家子弟闹革命的传统作风。那时候的科技人员也基本上什么都会干。不懂？学呗。

“向阳红10号”建造的用途是以航天测控为主业，只是造好以后正逢改革开放初期，航天事业没了经费，陷入停滞，没有可测控任务，“毕业即失业”。

但是正好碰上东海划界，钓鱼岛扯皮，而我们在东海和西北太平洋完全没有远海科研考察监测能力，可以说两眼一抹黑。所以这船就先给了海洋局，完成了东海大调查，西北太平洋调查，南太平洋考察，南极建站等大批关键基础工作。可以说如果没有这艘船，中国的大洋考察还会落后很多年。

后来航天事业渐渐有起色，“向阳红10号”归建回海上测控部，改装为通信中继测控船，重新命名为“远望4号”，最大的变化就是艏桅降低，加装了许多天线，背起了许多大伞大蘑菇。传说这些大功率无线电发射设备互相干扰，几乎无法同时开机。这个开机，那个就失灵，调整电磁兼容性就攻关了好久。

图为改装归建后的“远望四号”。

改装归建后，“向阳红10号”就离开了上海外高桥码头，去了江阴23基地，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10号归建势在必然。这船虽然巨大漂亮，但是对海洋调查任务就嫌太大。海洋考察最好是3000到5000吨的船。船大，吃水深不灵活，很多浅海区和复杂海域就进不去。也因为太大，运行费用高。1980年代，这船跑一天单单油料就要烧掉15万元，相当于我150年的工资，一般的科研院所和科研活动根本用不起。

所以海洋局近海调查多用4字头和8字头，远海主要是实践号和向阳红16号，10号只能养起来执行国家的战略性任务。

我刚刚与10号结识的时候她才9岁，然后她2011年退役，今年我也退役了。

我所搭乘过的考察船，不再有任何一条还驰骋在海上。

心里有一点点自豪，有一点点难过。

有人有资格更难过。

航天三老之一，主持测控的沈荣骏院士跟我说，这条船的建设规划是沈院士他们起草方案，毛泽东周恩来亲自批准的，时间在1971年，正值文革高峰，副统帅出逃之际。

中国人再穷，也不能憋在家里过一辈子，再乱再困难，也要谋划长远。

我们不但要走向海洋，还要飞向太空，成为航天大国。要搞航天就要对卫星、火箭进行全球测控，而我们没有去外国设置测控基地的条件，卫星火箭飞到地球另一侧就看不到也控制不了。所以必须建造中国自己的海上测控船队，去地球的另一侧，从海上测控自己的卫星飞船。

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政治环境里，家贫人穷的经济条件下，两个垂暮老人决定要为了他们注定不可能看到的成功，享受不到欢呼的航天事业，勒紧裤带建立远洋测量船队。

五年后，他们去世了。又过了四年，“向阳红10号”建成下水。他们决策的整整四十年后，这支船队已然成型，驰骋大洋，保障和调度着我们自己的空间站和载人飞船。船队主力船舶的基本设计仍然是四十年前的设计，那仍然管用。

决策者此时已经辞世三十五年了。

现在我们在吃他们留下的老本，有些人还一边吃一边轻佻地调侃取笑前辈。他们会为此难过吗？他们有资格这样想，但我猜他们不会。

他们完成了历史使命，对未来的人们有了一个交代，这就够了！

“向阳红10号”于2007年在江阴码头被长江运煤货轮撞击油舱，引发大火损毁，整修无效，于2011年退役。

这是结局吗？不，这只是结局的开始。

失去了劳动能力，但还可以捐献遗体。已经不能独立航行，驰骋大洋的“向阳红10号”，在残躯上安装了角反射器，模拟身躯庞大的航空母舰。拖带出海，作为靶船，承受了东风21导弹的第一次实战打击。

可以打航母，像手术刀一样精确的弹道导弹，在他初出茅庐的时候，是已经失去生命的“向阳红10号”充当了他的大体老师。

这仍然不是结束。

被导弹命中后，“向阳红10号”仍未沉没。最终送去拆船厂拆解，做了最后的利用。

也许你所工作的大楼，就有“向阳红10号”的筋骨；飞驰在大地上的高铁，钢轨里就有向阳红10号的脊梁。

这就是那几代科技工作者的缩影：

在贫困饥饿动乱中成长，为自己看不见成果的未来而工作，在敌意和困难中完成使命，死后的躯体也要奉献，骨灰还拿去肥田。

一个时代结束了。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我们无愧于前辈，又深深的期待后来者。

新的时代已经到来。新人们又要为你们的后辈，留下什么样的财富，又期待着他们什么样的交代呢？

附文：

“向阳红10”号远洋调查船简介

向阳红10号船是我国为远程运载火箭全程飞行试验（代号718工程）首次研制的大型综合性海洋科学考察兼远洋通信船，它的使命任务是：

勘查海上试验靶场；

发布所在海域的中，短期天气预报和危险天气警报，为试验船队和火箭飞行试验提供水文，气象保障；

调查地球重力场，磁力场，为弹道修正提供资料；

保障远洋通信和试验时的转信及通信频率预报；

调查海洋水声，为火箭数据舱水下打捞的水声布阵提供海洋水声资料；

承担直升机遥测任务等；

根据国外船舶的常规分类，承担上述任务的船应分别为海洋调查船、天气船和通信船等三种不同类型的专用船。但因当时经费困难，结果该船综合了三种船型的特点，设计成一个大型多用船舶。该船有10层甲板，用了近7000吨钢材，安装了近9000台仪器设备，铺设管路近29公里，敷设电缆190多公里，其施工量相当于3艘万吨级货船。在船上除设有一般海洋综合调查船所有的各种仪器设备和实验工作室外，还设有：

大型舰载直升机系统，可满足一架“超黄蜂”型直升机长期在海上使用的要求；

气象中心系统，可承担中短期天气预报和危险天气警报；

全天候远洋通信系统，可保障多网络大容量全天侯数据通信和中继专信；

大功率海洋水声系统，可长时间连续进行海洋水声测试和声纳设备试验；

深潜工作艇系统。

在世界各国众多的海洋调查船中可以说找不出第二条类似这样别具一格的独特船型。因此，日本的《世界舰船》杂志在报导该船时称之为大型特殊船。

该船于1971年2月开始研究设计，1975年7月开工建造，1979年10月交船。经过多次近海交船试验和远洋专业性扩大试验，证明该船的各种性能均达到或超过了战术技术任务书规定的设计指标，满足了使用要求，荣获国防科委1979年度重大科技成果总体设计一等奖。该船先后完成了我国首次向太平洋海域发射运载火箭试验，首次南极科考及南极长城站的建站任务，首次南太洋科学考察任务等，取得了丰硕的成果。1985年，该船荣获我国首届国家级科学技术进步奖的特等奖。

“向阳红10号”的主要尺度：

总长：156．2米

型宽：20．6米

吃水：7．75米

排水量：13000吨

巡航速度：20节

动力：9000匹柴油机2台

“向阳红10号”船体为球鼻船首，巡洋舰尾。双桨双舵，并且在舵上还带有螺旋桨，船中舭部有防摇鳍，船的操纵性和适航性能极好。在12级风中可以坚持航行，在任何两舱进水的情况下，不致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