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团锦簇的欧洲花园，离不开中国植物的功劳

当我在邱园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我经常从邱园的维多利亚门走入，经过蒙自桂花（Osmanthus henryi），再走向荫生园，路过小道旁的湖北百合（Lilium henryi）和树荫下的马蹄香（Saruma henryi），最后再向教室走去。这一路上经过的这些植物都是中国原产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种加词henryi——这个种加词是为了纪念爱尔兰植物学家、植物猎人奥古斯丁•亨利（Augustine Henry）。

马蹄香 | 天一

植物大发现时代

亨利不是最早来中国采集植物标本的欧洲人，但是他可以说是最早探索中国中部和西部的植物猎人之一。在亨利开始探索湖北和整个华中地区之前，19世纪末期的欧洲人对于中国中部和西部的植物知之甚少，邱园的标本馆里存放的大多是中国东部的植物标本，而那时的欧洲人却认为他们已经透彻地了解了全中国的植物了。

然而中国的华中地区到西南地区，是世界上重要的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这里植物物种的丰富与奇妙，远远超越人类的想象。那时候的欧洲人很难猜到，仅仅半个世纪以后，欧洲花园里栽培的大多数植物都来自中国中部和西部，这一段传奇的植物大发现时代，由亨利的旅程开启。

奥古斯丁•亨利（左）和另一位植物学家亨利•艾维斯（Henry John Elwes） | Wikimedia Commons

亨利第一次来到中国，是受聘于中国海关作为助理医师，他上任的第一站是湖北宜昌。在湖北工作时，亨利不免要接触大量的传统中药材，他逐渐对中药材的来源植物产生了兴趣。为了获取帮助，亨利与当时邱园的园长，约瑟夫•道尔顿•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取得了联系，在这之后，亨利采集了巨量的植物标本寄往邱园，在这超过158000份标本里有大约6000个物种，其中有1726个物种后来被分类学家发表为新物种，这在来到中国采集植物标本的全部植物猎人里都是绝无仅有的。

以亨利命名的湖北百合Lilium henryi | 天一

在湖北十堰的房县，亨利第一次与马蹄香相遇了，他采集了马蹄香的标本和种子寄回了邱园。亨利采集的多份马蹄香标本，现在以全模式标本（syntype）的形式保存在邱园的标本馆内。全模式标本的每一份标本的地位相同，它们同时作为新种的描述和名称的依据。马蹄香属的属名Saruma，其实就是把细辛属（Asarum）的属名打乱后重新排列。

马蹄香的全模式标本之一，保存于邱园标本馆 | 天一

马蹄香在中国是一种传统药材，在湖北既有野生的马蹄香的种群，又有栽培的植株。不过亨利和其他欧洲的植物爱好者，更看重的是马蹄香的观赏价值。马蹄香非常耐阴，在原产地生长在郁闭度非常高的阔叶林下，早春在阔叶树刚刚开始展叶的时候就早早开花，以明亮的黄色花朵吸引传粉者，在树林上空的阳光被树叶遮蔽之后，主要生长营养体并且零星开花，为下一年的生长储备营养。因此，马蹄香在人为栽培时也非常耐阴，而且在英国长期低温的环境下，它的花期可以长达6个月，是非常优秀的林荫观赏植物。

小黄花与“熊猫”

马蹄香是一个很神奇的物种，虽然它的形态看上去很普通，仿佛是路边的小黄花，但是在马兜铃科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科里，平平无奇就变得非常特别了。马蹄香属是一个中国特有的单型属，这个属内只有它一个物种。马蹄香保留了马兜铃科的诸多原始特征，比如花被有两轮（萼片和花瓣），花瓣分离，花蕊露出花冠等等，这些特征暗示了它在很早以前就和细辛属告别了，并且离开之后它的形态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像细辛属另辟蹊径，走向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花冠特化的道路。

马蹄香 | Dominicus Johannes Bergsma / Wikimedia Commons

据中国植物志作者考证，《唐本草》之中记载的“马蹄香”指的是Saruma henryi这个物种。不过时至今日，“马蹄香”这个名字其实指代了多种植物，包括马蹄香属（Saruma）的马蹄香和细辛属（Asarum）的很多物种。这些物种的组织被破坏了以后都会散发出强烈的香味，叶片接近马蹄的形状，所以都被俗称为“马蹄香”。

Henry本人就记载了一种“马蹄香”（ ma-ti-hsiang），并且也记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horse-hoof fragrance），然而他记载的“马蹄香”指的并不是今天的主角马蹄香（Saruma henryi），而是细辛属的大叶马蹄香（Asarum maximum），这个物种是细辛属的，又称大叶细辛，因为花的颜色是黑白相间的，也被称为熊猫细辛。大叶马蹄香被亨利送往了邱园，经过近百年的栽培繁殖之后，在近些年又作为新奇的观赏植物重新传回了中国。

大叶马蹄香，黑白双色的花有点可爱 | KENPEI / Wikimedia Commons

虽然马蹄香是一种非常优秀的观赏植物，但是当马蹄香被亨利发现并且引种到邱园以后，并没有在欧洲被推广开。它逐渐在欧洲的园林里消失了，直到将近一百年过去，美国的考察队来到中国，再次把马蹄香这个物种引种到了西方，这一次我们终于能在欧洲的园林里看到这种来自华中的淡黄色小花。

早春刚开花的马蹄香 | 天一

正如马蹄香的故事一样，亨利虽然是采集中国植物物种最多的植物猎人，但是他的故事也长期以来不为人知，直到爱尔兰植物学家Seamus O’Brien踏上了亨利当年的旅程，写就了 In the Footsteps of Augustine Henry and his Chinese plant collectors（《追寻奥古斯丁•亨利的脚步》）这本书，我们才得以知晓他长达十余年的采集历史，以及他对于中国植物的长久热情。这本书的封面上，马蹄香正在灿烂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