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肺人”：活在铁罐子里，停电意味着死亡

想象一下，你躺在一个“铁皮棺材”里，这个罐子呼呼作响，你却清楚地在嘈杂声里听到伴侣的声音，他正不加掩饰地与刚交上的年轻情人谋划何时杀掉你。

你气愤极了，却动弹不得。你的脖子上被围了一圈密封皮套，头露在外面，只有自由移动的眼球让你看起来不像一具尸体。而你的呼吸全靠“铁皮棺材”里的电流，一旦停电或者发生故障，你将会在十分钟内死去……

就像这样 | Wikimedia Commons

觉得可怕吗？1955年，希区柯克拍摄的剧集《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中，就出现了这个场景。如今的人们可能会对剧中的铁皮机器感到陌生，但是对于1955年的观众来说，这是他们所熟知的医疗器械——铁肺。

铁肺——脊髓灰质炎患者的曙光

在1950年代，每年有近1.5万人患上流行性脊髓灰质炎。对当时的人类来说，其恐怖程度不亚于现在的新冠，比它更可怕的恐怕只有原子弹的蘑菇云了。

和新冠不同的是，脊髓灰质炎由来已久。早在公元前14世纪，古埃及的石版画上，画中人就出现了脊髓灰质炎的症状——萎缩的右小腿。1789年，历史上首次出现了完整而详细的关于病状的记载。而到了1909年，生理学家卡尔·兰德斯坦纳（Karl Landsteiner）和欧文·波普尔（Erwin Popper）分离出了脊髓灰质炎病毒。7年后，美国第一次爆发脊髓灰质炎大流行，随后更是频繁爆发。

一般来说，脊髓灰质炎只会引起短暂的不适——发热、恶心、肢体疼痛。少数情况下，这种病毒会攻击中枢神经系统，导致肌无力，从而引起弛缓性麻痹。这种麻痹多发于腿部，但也有可能会影响到头部、颈部甚至横膈膜的肌肉。而只有横膈膜正常工作，肺部才能扩张，我们才能呼吸。一旦横膈膜肌肉出现了麻痹，患者就会呼吸困难。

铁肺的运行原理演示图 | Penlite / Wikimedia Commons

为了帮助这些病人顺利呼吸，在1864年，铁肺的原型——负压呼吸机就出现了。它和铁肺原理相似：将人的身体装进一个密封容器内，只露出头，将容器内的气压变为负压，让胸腔进行扩张，肺部得以吸入气体。

铁肺 | Jenni Konrad / Flickr

1928年，菲利普·德林克（Philip Drinker）和路易斯·肖（Louis Shaw）共同设计了铁肺，在首次临床应用中便拯救了一个8岁的小女孩，将她从呼吸衰竭的死亡边缘拽回，在当时引发了社会轰动。后来经过多次改进，铁肺的功能变得更加完备。还有一个版本的铁肺改用胶合板制造，为了便于移动还加上了轮子，生产成本也从2000美元降到了100英镑左右，真正投入临床治疗。即使如此，铁肺依然供不应求，为了节省空间和治疗费用，甚至一度出现了多人铁肺。

护士与铁肺中的小病人 | City of Boston Archives / Wikimedia Commons

即使有了铁肺，依然困难重重

理论上来说，大多数患者会在铁肺中待几周至几个月。在这期间，他们在铁肺的帮助下进行休养，需要饮食或者排泄时还可以暂时离开铁肺。随着肌肉力量的恢复，最终他们可以完全自主呼吸，脱离铁肺。但少数更不幸的患者再也无法恢复自主呼吸，铁肺中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终身监禁。

光看外观，我们也能想象到，在铁肺中的生活一定是艰难的，而患者的长期生存率只有10%至30%。在保持仰卧、不能移动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被自己的痰呛住，导致窒息。除此之外，为了应对停电，铁肺也设计了手动操作模式，但需要护士们在旁看护。一名铁肺使用者曾记录下停电时的噩梦场景：“你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你拼命地呼吸，却完全吸不动”；“我们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弹自己的舌头来呼唤护士。整个病房就像是鸡圈，充满了弹舌的声音”。

宣传铁肺使用的电影宣传照，发表于1953年 |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

1952年，哥本哈根爆发了脊髓灰质炎病毒，然而当地只有一台铁肺和六件铠甲式负压呼吸机。在绝境之下，当地医院决定尝试正压呼吸法，给病人配上人工导管或气管切开术，并让医学生连轴转地用手捏橡胶球来加压。他们发现，用上这种最简单的正压“呼吸机”，患者的死亡率就能大幅降低到25%左右，远低于铁肺使用者的死亡率。现在医院里常用的各种呼吸机，大多数也应用了正压呼吸法的原理。

明明有了更先进的现代正压呼吸机，为什么仍然有很多患者选择了长期使用铁肺呢？一名使用铁肺长达68年的患者说：“我尝试了各种呼吸机，但还是觉得用铁肺呼吸最有用、最舒适。”

对于长期使用铁肺的患者来说，他们的生活更是困难重重。在时间的作用下，再微小的不便也会被放大成痛苦与绝望：“如果你笑出了眼泪，它们会流到你的耳朵里，这很烦人，但你无能为力。”

好在随着脊髓灰质炎疫苗技术的进步与推广，这种可怕的病逐渐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然而对于铁肺使用者来说，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困境。1970年，铁肺停产。为了保证气密性，患者脖子上的橡胶圈每过几个月就需要更换，但厂商已不再提供这些配件。现在仅剩的铁肺使用者们，看着最后的几条密封圈，感到无比害怕：“我太绝望了，这是我现在生命中最可怕的事情——找不到可以制作这些项圈的人。”

家人探望在铁肺里接受治疗的病人 | National Museum of Health and Medicine

和活下去相比，铁肺使用者的生活质量显得无足轻重，但仍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2012年，电影《亲密治疗》讲述了一位渴望拥有性生活的铁肺使用者的故事。除了身体的缺憾，从未有过性爱体验让他感觉自身是残缺的、不完整的。患者们该如何享受性生活，又该如何让自己生活得有尊严呢？这不仅是铁肺使用者的困境，也同样是其他因病而失去行动能力的人所面临的难题。

最后，让我们回到本文开头的剧情，这个可怕故事的最终结局出人意料——躺在铁肺中的你付给了伴侣的情人5万美元，雇佣这位杀手杀掉你的伴侣。你对杀手的唯一要求是：“请务必保证我的伴侣死去之时，没有痛苦。”

参考文献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Polio

[2]https://en.wikipedia.org/wiki/Iron_lung

[3]https://www.advisory.com/daily-briefing/2017/11/28/iron-lung

[4]https://melnickmedicalmuseum.com/2010/01/27/hear-the-iron-lung-at-work/

[5]http://wangjieshu.com/2015/05/23/p7jxlb-3h/

[6]https://gizmodo.com/the-last-of-the-iron-lungs-1819079169

[7]https://archive.org/details/TheEvolutionOfIronLungsrespiratorsOfTheBody-encasingType/page/n5/mode/2up

[8]https://www.npr.org/2021/10/25/1047691984/decades-after-polio-martha-is-among-the-last-to-still-rely-on-an-iron-lung-to-br

https://www.smithsonianmag.com/smart-news/texas-man-lives-70-years-in-an-iron-lung-i-never-gave-up-180979008/

[9]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Sessions_(fi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