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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獠牙还会“汪汪”叫,这真不是条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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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刚到西双版纳时,我在雨林中穿行,旁边经常爆发出狗吠似的粗哑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动物起跳逃跑的窸窸窣窣声,声声吠叫伴之逐渐远去。

这就是赤麂[jǐ](Muntiacus muntjak),它在兴奋和报警时会发出狂野的叫声,类似狗叫,因此在英语中,麂(muntjac)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吠鹿”(barking deer)。我到版纳几个月,听了无数吠叫,却始终不见其真身。直到某天我独自走在一条幽深的箐沟中,因为担心遇到野象,所以走得格外慢,每一步都尽量不踏出声。这个沟显然常被野生动物光顾,因为蚂蝗非常多。正当我手忙脚乱地浑身拔蚂蝗时,突然瞥见一只赤麂正趴在前方沟底,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它名副其实,真的好红,而且体型比动物园中常见的小麂(M. reevesi)大了一倍,和大狗一样大。我想不通它为什么在蚂蝗堆里还能泰然自若,而它也没给我时间继续想。,一发现我在看它,就一溜烟地沿着南侧一条陡峭的兽道跑上坡去了。

麂家的武器

麂类最大的特点是它们的武器。作为鹿科一员,赤麂是长角的,但犄角只分两杈。这犄角不像其它鹿那样直接从头顶长出来,而是先从头顶延伸出一对包裹着皮毛的角柄,角柄末端才长犄角。赤麂与其它麂类最大的不同是,角柄极其发达,长度远超过犄角本身。雌麂不长角,但也不像其它鹿的雌性那样头顶光秃秃,而是在雄性长角的位置,长出两个骨质隆起。

不过,犄角只是麂类的二号武器,它们的头号大杀器是獠牙。鹿科的祖先没有犄角,都是靠獠牙打架争配偶的。獠牙经常会对头部造成致命伤,于是一些种类在头顶进化出隆起的骨质嵴以保护头部(类似今天的雌性麂子)——骨质嵴越高,越可能架住对方戳来的獠牙,于是原始的犄角诞生了。

但只有一根杈的犄角不容易架住对方,对眼睛等关键部位的保护也不充分。于是犄角开始往侧面分叉,并逐渐变长。终于有一天,犄角的长度超过了獠牙,用獠牙再也戳不到对方的皮肉了。于是獠牙退化,犄角演化为现在鹿角的模样。

麂类的原始“武器库”正好反映了鹿类从獠牙到犄角的过渡阶段,对它们求偶争斗行为的研究,也为研究有蹄类打架模式的演化提供了重要依据。

实际上,互相顶头的两只麂子不一定是分外眼红的情敌,也可能是磨炼格斗技巧的伙伴。是打着玩还是生死相搏,取决于顶角前的肢体动作。

如果两只雄麂像A中所示那样头斜向下45°互相碰了碰鼻子,那意思就是“陪我练练手吧,手下留情哦!”之后,两只雄麂会低下头,慢慢接近到彼此角尖相触,然后才开始互相推抵和扭打(如C所示),并且会时不时停下来,互相理毛以示友好。

如果两只雄麂像B那样隔空面对面笔直站住,使劲绷直身体抬高脖子,吻部朝下犄角朝上,同时咬牙切齿发出咔咔声,那意思就是“废话少说,亮剑吧!”如果一方发现自己绷直后还是没有对方高,犄角使劲抬高也没有对方长,那就会知难而退;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接下来就会迈着机械步彼此接近到2米的距离,然后先互相绕圈,随后突然低头全速撞向对方(也如C所示,不过这次是快速完成)。两头赤麂互相用犄角对撞,如果是其它鹿类,角斗就会这么继续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但别忘了,麂子还有终极杀器——獠牙。

等到一方体力不支被撞个趔趄时,另一方就会趁此空隙,收起角、扬起头,用獠牙刺向对方颈部或体侧(如D所示),这种暴击一般麂子很少能挨过三下而不退的。但被刺一方如果反应及时,也有机会反败为胜,即趁獠牙方收起角而牙尚未刺下的功夫,抬起头双角迎上,用犄角插住对方喉咙(如E)。

当猎人拿起猎枪

绝大多数麂类都局限于一小片区域且濒临绝迹,赤麂却是个例外,分布区从中国南方、海南岛向南一直延伸到马来群岛,向西延伸至喜马拉雅山南麓,向西南直达斯里兰卡。它的栖息地从低地雨林直达不丹和尼泊尔海拔3500多米的高山森林,甚至在紧靠森林的种植园和农田中也能活得很好。在整个热带亚洲,也只有水鹿(Rusa unicolor)的适应性与其不分伯仲。

适应性强、分布广、数量多,尤其是分布区与人类聚集地重合,赤麂无可避免地成为当地最主要的狩猎物种(也许没有之一)。时至今日,很多西南少数民族的家中都会挂上一个赤麂的头骨作为装饰。这种为维持生计而进行的原始狩猎活动(Subsistence hunting)对动物种群不会有明显的影响,而且在这种与自然的“相爱相杀”中,当地民族建立了一套自己的狩猎规则,比如设定禁猎区(“龙山”)和禁猎季。

真正给赤麂和其它野生动物带来灭顶之灾的是热带森林栖息地的破坏。更重要的是,随着知识的普及,原始的“迷信”和信仰被摧毁,人们被商业化价值观洗脑,不再按需索取,而是大量猎杀、卖到市场。

枪支的出现使得猎人的攻击范围增大。更可怕的是铁丝的普及,现在丛林中满布钢丝套,这些猎套成本极低,而且可以放在森林中几年不坏;信仰丧失的现代猎人把钢丝套放在林中后即弃置不管,对所有动物无差别猎杀。目前,与赤麂适应性相当的水鹿,都已从很多地区绝迹;只有赤麂凭借超强的适应性勉强维持着,还不至于被列入濒危物种,但种群数量也在逐年下降。

远离人类,它们才能安心

来到版纳十个月后,我跟着向导瑶家老大,沿着野象开辟的林间大道向保护区深处走了一天一夜。突然老大低声道:“麂子麂子!快拍!”我一抬头,一只雌性赤麂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低头舐盐,由于石头阻挡,它没有发现我们。我赶忙掏出相机慢慢接近,担心它像之前见到的所有赤麂一样大叫一声,一跃而逃。

这只赤麂似乎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中途抬了几次头,然后继续舐盐。我接近到十几米的距离后开始拍照,它抬起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好像在回味那美妙的咸味,发现有人偷窥后,不慌不忙地走上山坡,消失在林间。

就在这个硝塘不远的路中间,我们见到了老虎的足迹。一阵像老头干咳一样的叫声由远及近,一群巨大的冠斑犀鸟(Anthracoceros coronatus)落到我们身边的榕树上大吃榕果。傍晚时分,几百只厚嘴绿鸠(Treron curvirostra)和楔尾绿鸠(T. sphenura)在空地上绕圈,野猪群哼哼唧唧地在我们旁边的树丛中准备入睡。

此时我恍然大悟:不论赤麂的适应性有多强,与人类文明的恩怨有多悠久,只有在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它才能如此安心。

本文来自物种日历作者@Bab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