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永生者科普中国-科普文创 2017-12-18 |
【1】
“老郑……你再怎么说也是咱院的知名专家啊,怎么能……怎么,啧,唉!”陈院长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右手使劲地搓按着太阳穴,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受到他大脑的阵痛。
“放心,患者没事。”我轻声说,透过陈院长身后的玻璃,我看到自己毫无生机的面庞。
“没事个狗屁!人都死了!”陈院长拍案而起,他不是爱发火的人,看来这事对院里影响很大。
“没死,没死。”玻璃中的自己咧开嘴唇,像是刚听到什么冷笑话,“人啊,哪那么容易会死。”
陈院长按在桌上的手仍不断颤抖着,但火气显然已经消去一半,他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可不是么。
“老郑,我知道你家人的不幸对你打击很大。”陈院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在你这几十年对医院贡献的份上,病人家属这边我会帮你处理好,但现在你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再工作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谢谢院长。”我起身,几根白发随着流动的空气脱落,在窗外射来的阳光中起舞。
转身离去,隐约听到陈院长沉重的叹息。他说的不错,我已经不适合工作了——在知道所有生命都是永存的情况下,希波克拉底誓言对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2】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2015年8月12日,这座滨海城市的一处港口发生火灾爆炸事故。火焰仿佛从地狱中升起,吞噬了169个美丽的生命。
无良的商人和政客终会被绳之以法,但破碎的家庭再也无法重圆。
一瞬间,一道火光,一声闷响,就什么都没了。
昏迷中,妻子的最后一声哭喊久久萦绕在我的耳畔。她用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发出最后一声呐喊——保护好孩子。
我得保护孩子,我也得保护你。
可惜这不是什么英雄电影,醒来时,我发现这世界留给我唯一一件来怀念妻子的东西——是我手中紧握的半根手指,还有上面摇摇欲坠的戒指。
钻石染着爱人断指的鲜血,窗外明媚的阳光投在上面,折射出些许不一样的斑斓。
护士在我的床头放上一束花,她说:
“这真是个奇迹。”
奇迹?妻子与女儿,还有来为女儿庆祝生日的母亲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可真是他妈的奇迹。
可惜我当时只知道这是不幸,却不知道诅咒才刚刚开始。
你们无法想象所有至亲的相继离去对一个人的打击究竟能多大。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平静地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还活着——在那些他们真实存在的世界中。
后来我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那段时间医院伤者激增,像我这样的肿瘤科医生也被抽去帮忙。我拼了命去少让一些生命逝去,拼了命去少让一些家庭阴阳两隔。但当爆炸事件终于归于平静,当抢救室不再需要我的帮助,我便感到自己的生命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意义。
我开始了第一次自杀的尝试。
作为科室的主治医生,我可以从实验室拿到硫喷妥钠、巴夫龙、氯化钾等药剂,经过简单的调配后我将药水带到安置房内,反锁房门并将它注入体内。
随着视野逐渐黑暗,我以为自己得到了解脱。但10小时后,我在冰冷的地板上苏醒。全身所有肌肉的无力以及胸腔的痛不欲生告诉我一个残忍的事实——我还活着。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三倍于正常安乐死的浓度,一次性注射,我没有理由还活着。
我瘫软在地上,任由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终于,在事故发生后、在父亲离去后,我第一次哭了。
稍稍恢复力量后,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抹向自己的脖颈。呼吸再次变得困难,最后映入我眼中的图像是地板上如溪流般流淌着的血液。
纯洁的白光让我觉得自己上了天堂,睁开眼准备面见上帝,只发现身在病房。
“老郑,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但千万别想不开啊!”孙医生在床边踱步,手中拎着一篮水果,“要不是我去找你拿资料,估计现在你……唉!”
再后来,我自杀了26次。
每一条上吊的绳子都莫名其妙地断开,跳河恰逢渔船返航,20克氰化钾“奇迹般”地没有致命。我反复说服自己说这是巧合或者某种诡异的运气,直到那一天,我终于拿到那把跨过大洋彼岸的手枪。
我在这世界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是时候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离开了。
深呼吸,上膛,对准太阳穴,祈祷,开枪。
子弹穿过我的大脑从另一边飞出——没留下一丝伤痕。
【3】
我开始在图书馆以及网上搜寻资料,惊讶地发现全世界有许多人与我用同样的经历——多次自杀未遂。这些人在互联网上哭诉上天已经夺去了自己的一切,为什么还要留下自己的生命。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在炒作,但我则感觉终于寻觅到了知己。
我尝试通过他们发帖的平台联系这些人,却毫无回音。后来我费尽心思联系到其中一些人的亲戚朋友后,无一例外被告知他们终于解脱了。
果然还是巧合吗?
在我准备下一轮自杀之前,我看到奥夫曼博士的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他声称自己是一名 “量子永生者”。
这名理论物理学家的遭遇和我很像:妻子与女儿在车祸中去世,自己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尝试自杀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他相信这一切是宇宙在作祟。
作为平行宇宙论的推崇者,奥弗曼博士起初的观点与普通学者无异,但在他后来的理论中,人的意识决定了平行宇宙的存亡。
“意识是常量,宇宙是变量。”他这么说。
“当我做出了自我毁灭的选择后,便产生了一个叠加态的宇宙,其中99%的状态是子弹成功击穿了我的大脑,我得以在天堂和丽萨团聚,1%的状态是每一发该死的子弹都卡壳。但无论死亡几率再高我都不会成功,因为只有那1%的宇宙才是我的意识所能观测到的——换言之,只有那1%的宇宙对我有意义。”
所以,我们的生命会永远在那个我们还莫名其妙活着的宇宙中延续下去,就像在在一个永无止境的迷宫中延续的通途。
而那些被排除的叠加态,则成了无数形状各异的影子,投射在其它宇宙中,为那些世界添砖加瓦——我周围所有人,他们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动作,都不过是来自其他宇宙的投影罢了。
“每一个意识都拥有一个属于它的宇宙,有70亿智慧生物,就有70亿个平行宇宙。在每一个宇宙中,‘主人意识’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时间尽头。每一个人都是量子永生者,那渴望枯萎的灵魂将永远繁茂,见证所有人的死亡,它将老去,但它永不凋零。”
【4】
洛杉矶的冬天不算冷,可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着。11月以来我因住不起旅店常躲在酒吧中过夜,因此与几家小酒吧的酒保也混了个面熟,安迪就是其中一个。
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奥夫曼。
然而奥夫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崩掉了他的脑袋。
“妈的!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让我证明么。”奥夫曼笑着,“你看,他会死,但你死不了。”
“所以?”
“所以要不然你是上帝,要不然这是一个只对你有意义的世界。”
“那自然死亡呢?我的细胞总会老化。”
“别傻了,总有那么一种可能性你的细胞会恰到好处地癌变,甚至会有一天外星人把你改造成不死之身,反正啊……你死不了。”
“那……我就会一直活着?像你说的,到时间尽头?”
“没错,但一旦这个理论得到证实,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将知道自己只是个投影,这听起来很疯狂对吗,一群没有意识的人意识到自己没有意识。反正不出意外,到时候社会会崩溃,会有很多人尝试把你杀掉来逃避这个事实。”
“但我不会死啊。”
“呵,你是不会死,但砍掉你的四肢把你埋在地下几万年还是能做到的。”
“无所谓了,活着本身就是个牢笼。”
“嘿,别这么说,这不是还有法子么。你首先要尽量避免这则消息的公布,然后利用未来的科技让你的意识逃离宇宙。”
“逃离宇宙,去哪儿?”
“更大的地方。”
“博士,恕我冒犯,但……你自杀从未成功过,这该如何解释?”
“可怕的巧合。”
话毕,奥夫曼朝着自己脑袋连开三枪,两发哑弹,一发射穿了他的脑袋,鲜红的血液溅入酒杯,让葡萄酒的颜色更亮丽了几分。
【5】
后来发生的事,像一团星云在我大脑中萦绕着,它固然绚丽磅礴,但却只是一团混乱的尘埃。
我记得我曾在地球上祈祷人类科技的腾飞。
我记得我曾躺在医院里祈祷自己每一个细胞能快一些消亡。
我记得那些遮云蔽日的舰船,那些战争与毁灭。
他们毁灭了地球,将我劫上他们的船。
但很快又有别的人将他们的船毁灭。
每一个文明都想拥有我,但每一个文明都因为我而毁灭。
他们认为我是通往高维宇宙的钥匙,殊不知只有我才能通过那扇门。
【6】
一万六千五百年后。
“地球人,你确定要这么做么。我们已经给予你了纯能量化的躯体。你拥有无尽的寿命,你拥有这个宇宙,请你不要毁灭它。”
“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你只是个投影,你们的整个文明都是一个投影,这整个宇宙除我之外都是投影。”
“这我们知道,我们接受这个事实。无数平行宇宙正是倚靠着互相之间的投影才得以存在。你是这个宇宙的永生者,如果我们送你离开,这个宇宙会随之崩溃,也可能会对其他宇宙产生毁灭性的影响。”
“其他宇宙中一定已经有主意识离开过,这并未对我的宇宙产生什么影响。”
“我请求您……”
“把隧道打开吧,为了它我已经毁灭了上万个文明,再毁灭一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们已经将我的意识复制,在我离开的同时启动它,或许这个所谓的宇宙就不会崩溃。”
“永生者,我代表宇宙中所有的文明再问您一遍,您真的确定了吗。”
“一万多年了,我该走了。牢笼之外才是真正的世界,那里还有人在等我。”
“我们遵从您的命令,希望您在那里能给予艾尔文明它所应得的繁荣。”
我没有理会艾尔人,重复着当年父亲遗书上的那句话,踏入星云之中的那片虚空。
“对不起,我想她了,我得去找她。”
灵感突现,我将那虚空捏成了一扇门的模样,在上方用人类的远古文题了四个大字。
EXIT
【7】
我在虚无之中前行,光子组成的身躯渐渐黯淡下来。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似乎光在这里也变成了一种累赘,终于在某个节点之后,我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我感到自己只剩下思想漂浮在这片黑暗之中,但我能感知到身边的一切,包括我走来的那条——洒满光粒的小径。
“郑铖。”我感受到一个声音的呼唤,宇宙中千万种文明的语言不停地划过我的大脑,最终停留在古汉语上。
这个名字对我已经太陌生了,太久太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你是谁?”我想。
“和你一样,逃离宇宙的永生者。”他答道,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像是将“欢迎光临”重复了上万遍的服务员,“我负责接待新的意识,给它讲明情况,免得有人一不小心扰乱低维宇宙。”
“你是说……我逃离的那种宇宙?这对你们很容易?”我有些恼怒,自己花了一万六千年逃离的牢笼,在他口中仿佛是个关兔子的纸盒。
“啊哈,容易,容易,一个念想就行。”我甚至感受到了他嘲讽的笑声,“喏,我带你了解一下情况——现在你周围的黑暗就是你的意识”
“所以我的思想里……什么都没有?”
“嘿,我还没说完呢。你想什么里面就会出现什么,一个房子,一个星球,一个宇宙——只要你能想象出来。”随着他的介绍,黑暗中便浮现出相应的物体,“当然你也可以到其他永生者的意识里交流,但基本没人这么做。”
“为什么。“我没有刻意去问他,但脑海中还是闪过一丝疑惑。
“傻孩子,你见过三四个上帝凑在一起搓麻将的吗?”他嘲笑道,“大多数意识都沉溺于创作,没有多少人愿意像我这样浪费时间去说话的。”
“你是说……怎么创作都行?”如果我还有心脏,那它现在一定快跳出胸膛了。
“两个基本规则。”他的语气严肃起来,“第一,一个宇宙只能有一个意识,其他智慧生物必须是别的宇宙的投影。第二,不能毁灭低维宇宙,因为意识一旦产生就无法被消灭。第三,不能改变自己逃离的宇宙,因为线已经断了”
“线已经断了?”
“对,线已经断了。”
话音未落,一块银白色的画卷便缓缓浮现出来,平铺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无边无际。
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画卷上无数条银白色的细丝顺着画卷展开的方向延伸着。
“每一根丝线就是一个意识,一个宇宙,它们互相平行,互相投影,织成了这张画卷。有些意识逃离了宇宙,线也就断了,但绝大部分会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永远。”
“等等。”我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我的宇宙也有个创作者?”
“没错。”他没有回避,像是在回答最简单的算术题。
“所有……我所有的痛苦,我的整个宇宙,只是某个人的一次创作?就是你们一部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我能来到这里也是你们的恩赐?”我恼羞成怒,黑暗中升起了一团团火焰。
“作为你的宇宙中唯一存在的意识,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来源你自己,结果也是随机的。我们只能挑选投影们的决策,这也正是乐趣所在。”
去死吧。
这个想法产生之后,对方的声音瞬间消失了。我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知道我的命运不过是其他人的一场游戏后,我所有的信念都随之崩塌了。
“别封闭自己的意识!这很危险!我有办法实现你的愿望!”在脑海深处,我感受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宇宙画卷并不是越来越窄,在一开始它只有一条细线,也就是只存在一个意识。没有其他的意识意味着没有投影,他一个人度过了百亿年的时光。在它终于逃离宇宙后,创作出了第二个,第三个意识。然后更多的意识逃离,更多的意识加入了创作。如今百万个意识在织着这条画卷,千亿个意识在其中奔腾。这就是这个宇宙的规律,没人知道为什么,但它真的很美妙。”
我没有说话,只是观望着眼前的画卷。我还是不敢相信,每一条线就是一个灵魂,他们见不到其他的意识,却又与对方的投影上演着一场场悲欢离合。在画卷末端,我看到了宇宙中最美丽的景象。
数万亿个宇宙缓缓延伸着,一点点充盈着前方的黑暗,如同海浪推走沙砾,如同晨光点亮黑夜。偶有一两根线停止了前进,便会有新的线将空挡填补。画卷越展越长,越展越宽,灵魂的星火在每一根细线上闪耀着。
“你的宇宙的创作者说他早些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的思绪被打断,“他不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会那么大,甚至让你扰乱了他对整个宇宙的规划,他想要弥补你。”
“怎么弥补?”我问道。
“我们找到了另一个宇宙。”,我感受到了对方的一丝笑意,“她的宇宙。”
【8】
天津港可不是向来这样安宁的。
轻烟般的浓雾笼罩在渤海的海面上,远远望去,穿梭似的行驶着的驳船,显得很模糊,只有一点一点的黑影子在移动。小小的浪花从海平面上带来初日的金辉,扑打在渔船上。
临港的那条小道既能看到这番美景,又鲜有货车打扰。此时此刻,在新绿的白蜡树下,只有一对年迈的身影。
“老伴儿,你看这海真漂亮啊。”郑铖坐在轮椅上,对身旁的妻子轻声说,“当初就是在这儿,我送货回港看到你的小船触礁,要不然啊……。”
“要不然你还不认识我哩!”杨青岚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和郑铖打趣,“不过多亏了你啊,老头子。”
“仔细想想,我们这辈子无灾无祸的,也该知足了!”郑铖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轻叹一口气,“16年仓库爆炸,前一天晚上我们临时决定去云南旅游,这得多好的运气。”
“是啊,像有人在守护着我们。”杨青岚也顺着郑铖的目光看去,轻抚着郑铖的面庞。她的手掌上满是皱纹,唯独无名指上那颗钻石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不一样的斑斓。
“我快不行了,老婆子,不像你。都快90岁了,什么病都没有。”郑铖缓缓闭上了眼。
“要是我比你先走了,你可得记着到天上找我啊!” 郑铖仰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种深情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
“傻老头子,说不定,我俩像这树,能活上几百年上千年呢。”杨青岚亦如当年,嘿嘿地笑着。
“那多没意思,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要活你自个活。”郑铖摇了摇头。
“我不,我得和你一起走。”太阳渐渐升高了,杨青岚缓步推着轮椅,沿着林荫小道走向回家的路,郑铖坐在上面,安详地笑着。
责任编辑:科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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