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智能型人生

　　过去，人类使用手机，满足行动通讯的需求。现在，人类不满足功能仅限于点对点沟通的传统手机，于是设计了智能型手机。

　　未来，因超导体科技的发展，创造了「零时差」的因特网。人类终于升级了自己。

　　新人类那近似神一样的生活，我们称之为「智能型人生」。

　　一辆造型流线，却灰白无涂装的跑车，穿过第一个发夹弯，立即往下个弯冲刺。车胎不时冒烟，在道路上拖曳起成对的胎痕。车身转弯时灵敏地摆尾，像是巨人对车子搧了一记记的巴掌。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偶」，双手并未紧握方向盘，而是任由跑车疾驶急转，扯着「他」在座位上左右扭动。

　　「他」侧脸处没耳朵外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盘里「黄黑黄黑」四等分的印刷记号。像个超大的标靶中心，就印在这个安坐驾驶座的「人偶」上。一看便知，人偶是车厂用来做冲击测试的假人。

　　此时，车里的人偶却开口大叫：「飞马二型，手动驾驶！」

　　但缩短的方向盘仍停在「自动驾驶」的状态，并未提升回正常的高度。

　　「飞马二型，手动驾驶！」人偶复述。舱内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没用的，手动！手动方向盘！」

　　测试弯道尽头，红白的警戒边缘逼近车前的防撞梁，情急之下，人偶伸手猛扭那个退缩一半，没能正常浮起的方向盘……

　　「手动驾驶启动！」飞马二型的机器语音响遍车舱，他感到手里方向盘缓缓浮起，不假思索，忙握紧方向盘，奋力向路中心扭转！

　　前轮跨出路缘，吃上了路外边的沙地。失去摩擦力的车头只微微偏了一点方向，紧跟着后轮也碾出了边缘。车子失控，猛转了九十度，沙沙沙的在沙地上拖出四道长长的轨迹。车子的计算机侦测到打滑，让四个轮子分别前后转动，很快平衡侧向的滑动，停了下来。

　　「天哪，没事吧？」在测试道起点的几人抓了灭火器，就往飞马二型冲来。

　　「我没事！没事！」人偶往车窗外挥手示意。

　　人偶走下车，「表情」硬梆梆的像一个面具，只有嘴唇动作地说明了方向盘没实时「浮起」导致车辆失控的情况。

　　工程人员为首的一个金发、面貌完美，二头肌健壮得彷佛挂了两条鸡腿在肩膀上的肌肉猛男开口问他：「马烁，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叫「马烁」的人偶，口音却不像飞马二型的机械语音，自然得很：「我认为，车辆的语音识别系统出了问题。我要求切换手动驾驶时，故意带着情绪，辨识就失灵了。」

　　「啊──又是飞马系列的老问题。」壮汉身后的一个高挑斯文男子叫了起来。这群测试人员，身穿亮橘色的连身工作服，个个面貌都像电影里走出来一般完美。

　　马烁看了看众人：「好了。本次收费算一个测试单位。谁来扶着我？」说话间，几个人绕到马烁身后。马烁身体一软，摊到了旁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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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白躺椅上的黄种人睁开眼时，海上的夕阳只剩下一点亮黄的圆弧了。他嘴里「啧」的一声，夹杂着些许不悦。躺椅扶手上的两条手臂刚刚想动，身边「哗啦」与「碰」两声同时响起，他从里躺椅起身一看，又叹了口气。原来是手上高脚杯跟杂志同时摔到地上。

　　黄种人只穿一条海滩短裤。他的四肢修长，躯干结实，神情炯炯有神，黑发茂密。他低头看着右手边地上破碎玻璃，高脚杯原本像个花瓶那样插满鲜艳水果。这时调酒不仅喷了一地，一片菠萝跳得太远，菠萝圈正好「套住」杂志里那头海豚的凸吻上。

　　黄种人听到头顶一个温柔的轻笑：「嗯哼…我看看…你抓住了……『地中海宽吻海豚』？」

　　女人以法语发音，不过他已设定好，让中英文以外的语言都译成了中文。

　　他抬起脸，微笑回答了眼前的金发辣妹：「你知道的，国家地理杂志。来看海豚，顺便了解生态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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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马烁，你说你是个车辆试驾员？」只穿比基尼的辣妹对他举举杯。暮色换成了满天的星空。比起刚才，马烁的上身多披了条毛巾。

　　「是，拜这个工作所赐，我常开不同的超跑。」马烁对她眨了右眼：「想不到刚从西班牙回来就有艳遇。」

　　「艳遇？」她又冲他笑了笑：「你们亚裔男人挺……奇怪的，总不会让我有相同的感觉。」

　　马烁听完翻译，脸色一沉，正要辩白。女子发现了他的不悦，连忙挥手解释：「不不，我没有恶意。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把毛巾取下？我刚才看着，觉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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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浓。马烁凭借车灯与路钉的反光，扭动方向盘，让跑车拖着白红灯光残辉长出的尾巴，在蜿蜒的公路间盘旋舞动。

　　女人在跑车的助手席上惊叹着：「哇－－你开车技术真好。」

　　「还可以……喔不，谢谢，这毕竟是我的工作嘛。倒是你的眼光真好，飞马一型，是辆好车。」马烁拍拍方向盘。

　　「嗯……坦白说，这是租的。我痛恨骗子，这年头的骗子多了去了，好不容易遇到诚实的人，我不能说谎。」说罢，她往后座伸手，拎出一瓶红酒。

　　「但这瓶酒是我的。波尔多的『玻美侯』出产……」女人笑着用开罐器拔开了软木塞，斟了两杯。

　　「啊，可不能酒后驾车啊。『飞马一型』，启动自动驾驶！」他对跑车下了指令，等着方向盘退到仪表上方后，他才接过酒杯。

　　「洛莉，你看！」马烁指着女人身后的窗外：「到那个港口，就可以换搭赏鲸轮出海了。」

　　隔着礁岩与一小片海，西西里岛的灯火与星空遥相辉映，美景与美酒同样醉人。他们欣赏了片刻，马烁向她举杯：「敬－－这个时代。」

　　「没错，最美好的时代。」洛莉点头。

　　马烁耳朵里听到自己才听得到的计算机提示音：「西班牙在在线！」他随即在脑里给自己的系统下令：「启动『恋爱互动app』，替我接通西班牙！」

　　「嘿，哥们，我需要你。」视界转移，换成一个卷曲金发的英俊白人。

　　「拜托－－我在忙，你们都不下班的吗？」

　　「事实上，我已经下班了，但底特律有紧急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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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了，出问题都是因为客户的情绪不稳定。只要在更新时偷偷放入改进的软件，市面上的车根本没必要召回！」当着底特律总部这些体面主管的面前，马烁重重拍了桌。

　　「Wow……请冷静一点。」年轻又斯文的主席安抚他。

　　「冷静个头，我们早下班了。我们的意见就是反对！再见！」说完这句话，西装笔挺的马烁碰一声，身体摊软，脑袋重重往桌面上一摔，再也不动了。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在没完全恢复意识前，回到意大利的马烁口里说着这句话。他抚着洛莉的金发，神色间是难得显露的浪漫深情。

　　「喔，我当然愿意。」洛莉似乎十分感动。但此刻光景却让恢复过来的马烁尴尬之极，忙收回了手并放下酒杯，转头向汽车仪表板下令：「飞马一型，手动驾驶！」

　　方向盘没有反应。

　　马烁放大下令的声音，「飞马一型」的仪表仍不动如山。

　　「手动……」他对车子大吼，双手猛拉着方向盘。但洛莉刺耳的尖叫填满了整辆车……

　　他感到方向盘缓缓浮起，但迎面撞来的山壁却更是迅速。「轰」的一声，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下，他的意识离开了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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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烁惊醒，深深吸了几口气。额头、胸口、膝盖、脚指……到处都遗留着诡异的「痛觉暂留」与湿凉的汗水。他急得来回转头，只见到虚无－－那是意义上的虚无，系统没执行任何app的蓝幕。

　　「系统，洛莉在哪里？」他一度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但系统蓝幕上还是浮现了地图：「她在巴黎恢复意识，她的公寓里。」

　　「让我去那里。」

　　「法律规定『智能型人生』的使用者都必须用自己原来的面貌、性别、肤色……」

　　马烁打断了系统：「好了，我知道！三倍的紧急脸谱塑造费对吧……我现在就要到巴黎去！」

　　他在一间「人偶」出租店里苏醒。随着系统在他视野中的导引，他找到洛莉的公寓。

　　门打开，哭得泪人儿的洛莉落进他怀里。

　　「你说你的驾驶技术很好的，你说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与东方女性毫无分别，洛莉也需要温言安慰。马烁说了几句，就让「恋爱互动app」接手了。他的意识转移到公司里的办公单位，填了两份「下班出勤津贴」的申请表，并喂了喂缸里的金鱼，才回到巴黎的小公寓里。

　　洛莉是个浪漫的法国女人。性爱时，也完全符合世人刻板的印象，这让马烁十分陶醉。但不久后，在一阵兴奋混乱中，他的意识又回到了「居所」。

　　转头一看，蓝幕上，洛莉媚眼如丝、呵气如兰，仍与「自己」缠绵着。他知道，随着下半身的黏腻，自己已从性爱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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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一声，光亮洁白，橄榄形的浑圆「棺木」打开，里头一个亚裔男子赤裸上身，坐了起来。男子相貌像马烁，只是头顶有些见光；四肢仍是一般的修长，只是消瘦松弛了许多；骨架还是威武，但小腹大了几号。

　　一眼望去，数以千计的椭圆形「棺木」罗列在一个极为宽广的雪白大厅里。这里没鱼缸、没有俊男美女，只有机器人们在棺木间穿梭。有几个苍白而瘦弱的人打开棺盖，坐起身；更多人则还躺着，过他们的「智能型人生」。

　　他对前来清理的机器人下令：「系统，明天开始替我安排健身课程吧。」

　　「好的。马烁先生，我想跟您讨论下，关于洛莉小姐的婚礼……」

　　「婚礼？」

　　「是的。洛莉小姐在前往意大利前，已事前设定好；愿意让她共享珍藏的红酒，并发生关系的男人，就可以跟她求婚了。而且，您似乎已向她做出承诺……」

　　（智能型人生  全文完）

　　注：男主角马烁之姓名，取「人本心理学」创始者马斯洛的连音。亚伯拉罕‧马斯洛提出「需求层次」理论，认为人类在满足较基本需求（如生理需求）后，才有动机追求更高阶的满足（如自我实现），作为心理学上解释人类行为动机的根本理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