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日语听起来跟江浙话很像?

视知TV 2017-11-01

北方人听不懂南方方言的时候,经常评价:“听起来像日语。”日语不少词汇的发音确实和汉语,尤其是江浙话有点像。

众所周知,日语和汉语千年来互通有无、纠缠不清,那么发音方面,汉语真的影响了日语吗?这影响又有多大呢?

旅程艰辛的古老“吴音”

感觉日语听着像汉语,不是因为文化沙文主义大国自恋心态,而是因为这两者 确实像。

事实上,日语中的汉字读音有音读训读二种。

训读只借用汉字形义,保留日本固有的语音,它类似于汉字的日语翻译,例如春夏秋冬,在表示季节含义时,就都用训读

日语汉字的训读音汉语汉字的发音没什么关系,模仿汉语的读音的是音读。

● 日语中,音读和训读是不同的

音读里面,除了非常少见的“古音”“现代音”,以及基本算日本人原创的“惯用音”,主要还有三类:“吴音”“汉音”“唐音”

它们分别来自日本人引进汉语发音的三个高潮中国两晋南北朝时期隋唐时期宋元及以后

东晋南朝之前,中国相当于现代普通话地位的“标准音”,一直以中原方言为基础。

衣冠南渡后,东晋、宋、齐、梁、陈都建都建康(今南京),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从河洛转移到吴楚,所谓“中原正音”的地位也发生改变,并且受到了中古吴方言的影响。

虽然当时的士大夫们不大看得起江南土话,但这并不影响它茁壮成长,进入韵书,出口朝日。 

日语吴音模仿了两晋南北朝吴方言,不过吴方言最早却不是从中国直接传入日本的。就像更早的铁器水稻跨不过广阔东海一样,中日友谊的中转站,此时仍然是朝鲜半岛

● 百济和日本

根据古老的《日本书纪》《古事记》记载,应神天皇十五年(公元285年)百济国王阿直歧王仁东渡日本,带去《论语》等中国典籍,这是日本人系统接触汉字汉语,且传说色彩较淡的 最早记载。

从五世纪起,日本和中国南朝已经有贸易使节往来。到了六世纪,南朝不少僧侣工匠经过朝鲜半岛东渡日本,零零散散又带去了一些中华文明。

显然,吴方言进入日本,路径非常多样,过程非常坎坷。因此日本吴音,和南朝建康读书音,乃至中古吴方言,肯定不可能一模一样。比起现在的苏州评弹,更是差异不小

不过,无论是日本吴音还是现代吴方言,它们的许多发音规律,在隋朝陆法言记录南北混合音系的《切韵》中,都是有迹可循的。所以说日语吴音上海苏州话为代表的吴方言相似,是有理有据的。

甚至连前后鼻音不分这种温柔的南方属性,日本人都和江南人共享了。

● 汉字与日语吴音

中日友谊的吉祥物:“汉音”和“唐音”

比起在朝鲜半岛上流浪过的吴音来,日本汉音的传入途径要清晰得多。

推古十五年(公元607年),日本第一次派出以小野妹子为首的遣隋使

● 小野妹子

608年,隋使裴世清东渡日本,中日关系日益密切

公元630年,第一批日本遣唐使抵达中国。

从630年到894年,包括李白的好朋友阿倍仲麻吕、律宗南山宗开山鼻祖鉴真大师等人在内的遣唐使们,一共往还了十九次。在这个过程中,“汉音”源源不断地传入日本。

隋唐时期,中国政治文化中心迁回长安洛阳,日本友人所接触模仿到的汉语发音,主要也是以长安洛阳音为代表的中原方言

当时的日本朝野上下醉心大唐文化,留学生们回国之后飞黄腾达,他们带回来的“汉音”,也就被推崇为“正音”,地位远远超过了人老珠黄的吴音

桓武天皇在延历十一年(公元792年)曾诏令明经学生:“明经之徒不可习吴音,发声诵读,即致讹谬,熟习汉音”,算是把祖先学江南人说话的心血辜负了个干净。

不过,唐代的长安洛阳方言,和现在的陕西河南话,完全是两种东西。二者之间差别大到什么地步?

如果一个操西安方言的大爷穿越回玄宗时代,大概率会觉得周围人都在说鸟语。从声韵调系统上看,唐代流入日本的“汉音”,比起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北方方言来,还是更像苏南浙北上海话

● 汉音 吴音

唐音出现的时间比较晚“唐”字的意思也不是特指唐代,而是泛指中国。

从平安时代(公元794—公元1192)中期,到江户时代(公元1603—公元1867)初期,也就是中国的宋元明三朝期间,传入日本的汉语发音统称“唐音”

因为唐音主要是宋代以后传入日本的,所以也有人叫它“宋音”或者“唐宋音”

唐音汉音的主要区别,在于唐音的原型,基本和现代江浙话差不多

做过唐音搬运工的主要有三拨人:平安中后期的中国商人镰仓室町时代的临济宗僧侣江户初期的中国僧人

临济宗僧侣带回日本的汉字音,多是浙江一带的土音,江户时期隐元等中国僧人传入日本的汉字音,主要又是南京官话。因此,唐音的出现,为“日语听着像上海话”这一事实,做出了第三重贡献。

都像上海话,地位不一样

虽然都是从中国舶来的,吴音汉音唐音的地位有高低使用范围不大一样

现代日语里,三种音读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汉音,其次是吴音,最后是唐音

《日本基本汉字》一书的统计,日语中最常用的3000个汉字共有音读4012种,训读1538种,其中汉音读音2197种,占全部音读的54.8%,吴音读音1516种,占全部音读37.8%

日本《计量国语学》杂志1981年的调查表明,现代日语中读唐音的词,仅占音读词汇的1.5%

如前所述,从奈良平安时期开始,汉音就被官府崇尚推广

不过,奈良末期以后吴音虽然受上流社会排斥,但在佛教领域还是有地位的

公元798年的诏令说:“用汉音,读五经,明经之徒从之读十三经也。如诗文杂书,吴汉杂用。佛书仍旧以吴音读焉”,只要求儒教子弟用汉音,对佛门高僧们没有限制

● 奈良 唐招提寺

吴音汉音,本来可以一直各司其职相安无事,直到明治维新再次积极提倡汉音

明治19年,政府颁布《公文式》《帝国大学令》等学校教育令,确立了汉音在公用语中的地位,汉音热潮下吴音再次败退

明治维新政治影响外,吴音数量减少还和日本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东移有关系。

在吴音传入日本之初,日本都城在奈良平安等关西地区关西话当时被称之为“上方语”,地位殊高。

江户时代迁都东京,关西地区相对没落。再加上江户朝廷提倡汉音,江户时代儒教兴盛,汉音的优势地位越来越明显。

由于现代标准日语是以东京话为基础方言建立起来的,所以现代日语中,汉音远比吴音比例大,而关西方言里,保留下来的吴音词更丰富。

● 江户

相比之下,唐音是 最惨的。

唐音进入日本,本来就主要是靠僧侣传播的,和禅宗的关系,简直是军民鱼水不分家。

镰仓时代,伴随着禅宗流行,唐音兴盛一时,在那之后,唐音影响力每况愈下,现在几乎只存在于禅宗典籍武士道茶道这些小而精的领域。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

日语绝不可能单方面接受汉语影响,它还要反输入。

日语的反输入,主要集中于两个时间段:鸦片战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八十年代至今。不提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之类老生常谈的借形词、痴汉萌萝莉之类亚文化的音译词,日语起码影响了东北话。

东北话鼻音重、r音发不好、平舌音z、c、s比翘舌音zh、ch、sh多,这些特点都被认为与日语有着千丝万缕的影响。

除此以外,东北还保留了不少日据时期出现的,被称作“昭和语”的日本词汇,例如番地放送局主催出荷等等,都展现了一部出口转内销的语言学画卷。

● 日据时期东北教材

当然,日语能影响东北话,背后有战争的原因,但汉语日语千百年间的接触,无论如何都算是

互相成就。

某种角度上这也能证明,对“语言纯洁性”的执着,和意淫只有一线之隔。

 

参考资料:

1.王力:《汉语对日语的影响》,《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84第5期。

2.李庆祥:《试论日语汉字读音中的吴音、汉音、唐音和惯用音》,《山东大学学报》,1990年第3期。

3.成春有,游衣明:《日语吴音汉音子音差异比较研究》,《外语研究》,2004年第3期。

4.范淑玲:《日语上代、中古音韵与汉语中古音的比较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5月。

5.杨柳:《现代日语中吴音与汉音的分布》,《文学界》,2012年第11期。

6.周宇晴:《中国东北方言与日语语音的相似性研究》,《现代语文》,2015年第21期。

责任编辑:杨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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