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卫星首席科学家张双南：文化自信需要科学精神

　　张双南 中科院粒子天体物理重点实验室主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慧眼”天文卫星首席科学家

　　由中国科协主办的《我是科学家》栏目今天迎来第一讲，中科院粒子天体物理重点实验室主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慧眼”天文卫星首席科学家张双南发表题为“文化自信需要科学精神”主题演讲，并指出科学的本质就是刨根问底。

　　以下为演讲全文：

　　张双南：我今天给大家带来的题目是“文化自信需要科学精神”，我在大学读了五年，不是我成绩不好留级了，那个时候清华大学就是五年，和现在不太一样，然后我又考上了研究生，又读了两年，又出国了，那个时候出国还不是太容易的。后来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对我的自信心是个很大的打击，我觉得我学的挺好的，数学，物理，生物，各个方面还都是不错，但是在和我的同事同学导师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他们嘴里面老冒出一句话，叫做“你说这件事里边的科学是什么”，你提的这个问题，讨论的这个课题，里面的科学是什么，每次我都一脸懵圈，我不知道什么科学，我知道什么是物理，什么是数学，什么是化学，什么是生物，什么是天文，什么是地理，我都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科学，我不知道，当然还是咬着牙做下去了，一直在美国工作了很多年，做了大学教授，后来回国了，我本世纪初回国的，十年之后科学杂志的一个记者来采访我，采访结束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说为了采访你我做了很多功课，我了解了你在国外的情况，回国的情况，他说你在国外已经是蛮不错的一个天体物理学家了，相当有成就，在大学里边也有很稳定的位置，吃饭不会有问题，工作也不会有问题，为什么回国？我当时感到有点惊讶，其实没有太多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但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当时的回答是这样的，我说我在美国是大学教授，我要上课，我翻开我的教科书，尤其是本科生的教科书，我就发现里面的科学发展、科学的原理全是你们西方人做出来的，没有中国人的贡献，尤其是没有在中国工作的中国人的贡献，有中国人到国外做出来的。所以我们对科学的贡献是非常少的，我说我以前挺自豪的，觉得我们文明古国，非常文明，很有文化，但是发现我的教科书里面的东西没有我们的东西。我回国也许有这么一个目的，希望以后改变这个情况。

　　李约瑟先生研究了古代的科学技术之后得到一个结论，中国古代的文化和技术都曾经比西方发达得多，但是为什么没有产生现代科学，我们在教科书里面所学到的，你们从小学初中，一直后来到高中，到大学，到研究生学到的所有东西全部是西方人的，为什么？他提了这么一个问题，所以我们中国人在这方面贡献不是很多，我今天不展开讲这个问题，给大家讲一个小的故事，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杞国有人忧天，他一个朋友说你老担心什么啊，星星天天在天上跑来跑去的不也没掉下来，你跺一下脚，脚很疼，因为地很结实。我们今天都知道杞人忧天是个很负面的词，不仅我们中国人问这个问题，外国人也问啊，那星星就在天上啊，你不可能不问啊，我们看看西方人问这个问题得到什么答案？当然最早亚里士多德提出了“地心说”的理论，但是伟大的科学家发现虽然星星不掉下来，但是它并不是朝一个方向走啊，逆行就不行了，所以他提出了每个天体确实绕着地心走，而且还有一个轮子，哥白尼说，你这个理论太复杂了，虽然能解释天文数据，但是不美。于是有了“日心说”，但是和观测数据符合的不是很好，原则上看起来很好，但是数据对不上，这个理论就不行啊。又出现了一个伟大科学家开普勒，他也解释不了这个问题，又有了一个科学家伽利略发明了天文望远镜，给“地心说”敲上了棺材，但是他一直也没有理解这个问题，谁理解了这个问题，牛顿先生理解了这个问题，提出了牛顿三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些星星不会掉下来，他因此开创了现代科学，我们今天说一个人很厉害，说他特别牛，为什么说人家很厉害说牛呢，因为牛顿姓牛，西方人仰望天空，始终追问这些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为什么天上这么跑，就给我们带来了现代科学。所以我们回头来看现代科学产生的历史，我们发现科学就是刨根问底，一再问为什么，即使你说我是杞人忧天，我也得问为什么，如果我们仔细来看，我们发现科学有三个要素，第一个要素，就是科学的目的，生物的规律，人行为的规律，实验室里的规律都是研究的目的，科学的精神，质疑、独立、唯一，还有很重要的科学的方法，通过现代科学的建立，也建立起来了逻辑化，定量化，实证化，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发展科学，到了这个时候我就理解了科学到底是什么？但是在我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这个阶段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个事情，只告诉我了科学的知识，没有告诉我科学是什么？知道了科学是什么，理解了科学是什么，西方产生了科学革命。科学革命直接带来了工业革命，工业革命给西方带来了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给西方的经济、军事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和繁荣。

　　再看我们的邻居日本，当他们看到科学革命给西方带来了工业革命的时候，日本及时地进行了明治维新，这个大家都知道，也给日本带来了工业革命，当然日本从工业革命走向了军国主义，这又给中国带来了什么，甲午战争，然后中国抗日战争爆发，一直到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战争取得胜利，最终建立了新中国，开始了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种，在我们中国历史上近代发生的事情，都和科学革命、工业革命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要想理解我们中国如何走到今天，从根上要理解科学。

　　习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里面提到我们要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最根本的还有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十九大”提出来的，在此之前只有三个自信，把文化自信提出来了，而且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今天我们有没有文化自信，似乎是有，我们背诵古诗，穿唐装，到处有一些各种复古的行为，好像要给我们带来文化自信，真的能带来吗？我们看一看某一个三线城市的高级楼盘住宅小区，他的名字西班牙小镇、蓝天英伦小镇、维也纳花园、威尼斯庄园等等全是这些，是在中国吗？是有文化自信吗？有文化自信为什么最高档的东西全部要用洋名字呢？我们并不真的有文化自信，我们为什么欠缺文化自信？

　　这是我前几天看的一个股票的行情，我自己不买股票，因为我为了准备这个报告去查的股票行情，这个股票在2018年4月16日断崖式下跌，从原来的大概25一直下跌到了9.5，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兴事件。2018年4月16日晚，美国商业部发布公告称，美国政府在未来七年内禁止中兴通讯向美国企业购买芯片，一个通告把一个公司的股票降了这么多，这个公司下面还能不能活下来，我们也不知道，只有一个中兴公司吗？不是，只是说美国拿中兴公司开刀，让你看一看而已。

　　在我们的工业，我们的社会所依赖的技术上，被人家轻而易举就能掐死的情况之下，哪里有文化自信，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就没有文化自信了，我们看看现代文明和古代文明的主要区别是什么？主要区别就是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生产力进步，主要就是这个，我们说语言有点区别，文字有点区别，但是根本的区别是科学和技术带来的变化，文化是什么？文化是文明的表现形式，因为现代文明主要是科学和技术文明，所以现代文化包括现代科学和技术，而且科学和技术的成分在文化当中所占的比例是越来越大，当我们的科学和技术如此落后，能够被人家轻而易举地掐脖子的时候，哪里有文化自信，所以那个三线城市的各种小区才都是用的外国名字，那是高级的，那是先进的，那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因此带着先进的文化，所以我们要住到那里面去。

　　2012年我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一个天文杂志上，题目是《天文与现代自然科学》，我把天文学发展的历史和现代自然科学发展的历史做了比较，尤其最后我说，在人类建立天文学当中奠定了物理学的基础，在这个过程当中，与西方国家相比，我们中国人的贡献非常非常少，几乎可以说是零，所以这个现象很值得我们深刻反省，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问了一个问题，中国如何才能再次领先世界，也就是我们中华民族如何实现复兴，我们曾经领先过，我们落后了，曾经落后的非常地惨，现在好了一些，但仍然落后，如何才能再次领先？我现在看六、七年前在那篇文章里面所提的一个我当时编的中国三阶段创新路线图，科学家喜欢自己弄自己的东西，我在这里面说了几件事，我说我们当前经济主要是山寨经济，但是有个好处，让我们有了经济实力，有钱了，对不对，那怎么办？我说我考察了发达国家的情况，我发现日本人特别善于做产品创新，产品都特别好，质量特别好，我们才会跑日本去背马桶盖回来。美国人特别会做技术创新，我们现在的技术主要都是发明自美国，当然可能在德国最后做得很好，在日本做得很好，有些在中国做得也挺好，但是源头在美国，但是美国的源头在哪里呢？在欧洲的科学，所以美国的科学就发达起来了，技术就发达起来了，日本学的很好，所以产品发达起来了，我们第一个阶段向日本学习，第二个阶段向美国学习，第三个阶段向欧洲学习，如果我们能够做到这个，我们中国必定可以再次领先世界，实现复兴，当时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悄悄写了一个注，当然也需要有适当的国际环境允许我们这么做，今天看来这个适当的国际环境还是不容易获得的，现在我们就面临失去这个环境的危险。总而言之，思路就是我们要向人家学习，我们不可能关起门来就可以复兴，要学习产品，学习技术，学习科学，这样我们有了科学，科学自信才是基础，有了基础我们技术就会表现出来，最终文化自信是目的，所以你要想有文化自信必须有科学自信，必须有技术自信，没有这两条仅仅是背背古诗，穿穿古衣服，复制几个古镇没有用，你只能自己关起门来自己说而已，你不是真的自信。

　　再回到初心，刚才讲我清华大学毕业做了两年研究生，做了什么呢？在中国科学院做气球方面的研究，因为我们那个时候也是希望能够了解宇宙，进行天文学的观测，希望对科学做出贡献，所以我读研究生就参加了这个实验，之后我就出国了，然后这个团队在90年代的时候提出了我们国家的第一颗望远镜的建议书，这个项目负责人是我当时的导师，一直到2011年这个项目才正式立项，历史非常长，所以科学探索是不容易的，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是很多人很长时期的努力，2011年项目立项，同一年我的另外一个导师何泽慧导师去世了，所以去年6月15日，卫星在酒泉发射的时候，我们命名叫慧眼，慧就是取自我的导师，他的眼睛留在了这里注视着我们，我穿这个体恤过来，这个上面就有我们的LOGO，在这个地方给一个特写，慧眼卫星，遨游天空。所以我今天最后一句话说科学精神，必定会带来文化自信，谢谢大家！